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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太后凤体康复,再无噩梦困扰,玄清居士断言乃诸位士子、臣民之赤诚心意激感上苍,遂行仙法解厄,总之皆大欢喜。
可本有两个候职士人原先是混迹人群日日来慈恩寺消磨上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好比土泥之辰光,连叩拜都只坚持最多一刻,便去荫凉处品茶“赏景”,可就在太后康复之前,这两人忽然像是被不知物附体,无比虔诚起来,竟五体投地一路叩拜至寺前,磕得额头那叫一个血污惨烈,又坚持水米不进,连慈恩寺敲钟闭寺也长跪不走,搞得王七郎这个主角瞪目结舌,不得不奉陪到底,险些没真就这么在慈恩寺前“尽忠而亡”。
还好太后凤体康复得及时,王七郎才拣回一条小命,当他踉踉跄跄起身,只觉腹饿难忍眼冒金花,自我判断尚无性命之忧,然而眼见那两个远远比他身强体健的“信徒”,却已经“轰然”昏倒,动用了八抬大轿才将人运走,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死是活,王七郎顿时叹为观之。
事后,贺湛跌足长叹——你傻呀,如果当日也被人抬下来,更甚至放到棺材里再幽幽吐出口气,说不定就不是散官,搞不好直接封个侯爵,那两个被抬下山者,这时可都得了美缺。
王宁致固然知道贺湛是存心打趣,不过仍然有些疑惑:“你说,他们怎么就知道太后即将‘康复’呢?这时间段,选得可真够绝妙,刚好能折腾得人尽皆知,倒也没真受多少苦楚。”
贺湛:……
还用想么?这两人虽非出身名门,家族却甚多资财,肯定是被韦中书精挑细选择中!
贺湛想到柳三郎转诉二事其中一件,这时满眼冷厉……小韦氏与刘玄清,真是不察则已一察惊人,此二妇手中,竟然已经不下百条人命!
当然,继王七郎等自愿“祈福”者分别收获少数“实惠切身”,多数“笼统口头”的嘉奖后,柳蓁自然也再获自由,而她这一次回家,其隆重程度更胜于上回,浩浩一行,竟是太后亲令凤與仪卫护送,而凤與之后更是跟随着近百抬赏赐,金玉珠宝、绢帛珍奇都是赏赐予四娘之妆奁,这无疑表明,王柳二府联姻之事虽经波折,但已经雨过天青。
柳府上下自然是喜庆热闹,尤其那些悬心已久担忧中馈有变的仆妪们这回竟表现得比主人还有兴奋,唯一“惨淡”处,大约也只有乔氏所居金华苑了。
“咣当”一声巨响,然后是婢女一声惨呼,面人无色的云英仓惶出来,脸上还挂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红肿处刺眼,苍白处也十分惊人,她本就着急出来唤人,将刚才她眼看不妙踉跄一避后,木呆呆被“飞来”玉盏正中额头只及喊出一声就昏死当场的倒霉婢女抬出,然而她自己也因胆颤心惊,这时神魂出窍,一个不小心,竟差点直接撞进鲜少归来金华苑的郎主柳拾遗怀里,待到醒悟之时,眼见手臂还在郎主手里,云英又是一个激灵,烂泥一般匍匐下去,嘴巴里翻来覆去说着“恕罪”,除此之外一个囫囵音都听不清。
柳信宜险些被人“扑倒”坠阶,不得已才伸手扶阻,看清是乔氏心腹又见对方这样一副宁愿摔死也不要“被扶”形态,心里也只觉丧气懊恼,冷脸移步,及进屋子,看见头破血流仰卧在前的婢女,眉头更是紧蹙:“须知,依大周律,无故殴死仆婢也当刑罪,娘子还是收敛些才好。”
这才转身,喝向仍是一瘫烂泥的云英:“还不将人抬出,请医者诊治!”
乔氏却冷笑出来:“柳郎好博学!经史诗赋律法骑射无一不通,更是显望出身又有名师益友,不过,到头来却仍得要妾身姨母举荐,才能入门下省为天子近臣,郎君满腹经纶一身才华不为仕途努力,眼下却在妾身一介妇人面前耍尽威风!”
这已是陈腔滥调,甚至于柳信宜听个开头都能往下复述,虽面上再无恼怒,心里却不无郁烦。
他生母本是贫寒出身,因貌美而被父亲看中,纳为姬妾,却因“不识风情”很快被厌弃,也多得袁氏、韦氏两位嫡母都乃大家出身,大度容人,更庆幸则是继母可怜他生母本是身不由己,而他又好学上进,非但不曾苛薄,更是不吝请托,将他送往班师门下听教——否则就凭父亲,本身都是个纨绔,连嫡子教育都不关注,哪会在意他这个生母是谁都想不起来的庶子?
他受班师赐教学识,又受班师嫡女十五娘不少鼓励关照,感恩五内,更是倾慕班十五娘品德才学,但想到自己庶子身份,一直不敢奢望,然而,继母却早将两人情谊看在眼中,主动探班师口风,老师对他品德甚为认可,竟不嫌弃他是庶子出身,原本两家已有联姻意向,可他当时,为了“锦上添花”,竟誓称先得功名,再上门求娶。
变故突生,一贯对他毫无关注的父亲却在他及第后,固执己见要与乔氏联姻。
继母虽不情愿,然而毕竟妇人,实在不能挽回父亲决定。
信宜本与班十五娘两情相悦,可想当时懊恼心情。
但无可奈何,也只能遵从父亲之命,迎娶乔氏,唯情深无缘之叹。
乔氏新嫁时,倒还收敛,看似循规蹈矩,又有继母劝叹——事已至此,也只能抛却过往,乔氏本身也为无辜,万不能因此嫌弃。
他虽心有不甘,也只好接受命定,谁让自己摊着这样一位父亲?自己是庶子也还罢了,便连继母嫡出女儿,不也逃不过被父亲固执己见硬是不顾继母意愿,致使堂堂京兆柳嫡宗唯一嫡女,竟为人媵妾?虽然对方是皇子,将来再不济也是亲王,然而凭继母与嫡妹一贯心性,怎能接受这等屈辱!也不过,无可奈何罢了。
乔氏自从生下五娘姐弟,自认已经站稳脚跟,跋扈张狂逐渐显露,信宜本就不喜乔氏浅薄,至此更添厌烦,然而子女无辜,为孩子将来打算,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对乔氏始终还保留表面上的爱重,可常感郁怀,与同僚好友推杯换盏之余,不免泄露心事,便有一同科交好徐昙撮合,纳了他族妹为妾,便是徐姬。
徐姬也是书香世家出身,虽为庶女,诗赋琴画却比乔氏更佳,稍稍能安抚柳信宜那番孤寂心灵,故而颇得宠爱,乔氏感觉到危机,好一番哭闹,不过无济于事,竟听从姨母与义川王妃“教诲”,故作大度再纳一门姬妾好分薄徐姬之宠,便有了刘姬。
信宜心中愈加反感妻子只听外人蛊惑,原本对刘姬没甚好感冷落一旁,哪里想到,乔氏竟说服父亲,由父亲出面要胁他与刘姬圆房……他心里像吞下一海碗苍蝇般恶心,至此,对乔氏从厌烦更进而厌恶。
还不算完,乔氏见刘姬无能分薄徐姬之宠,不知怎么就妒恨起班十五娘,串通刘玄清与义川王妃对十五娘夫家施压,用尽手段,以致十五娘夫妻反目,被翁姑厌恶,班十五娘一贯要强清高,不甘受辱,于是和离归家。
柳信宜更觉愧对师长,更无颜面对曾经许以誓诺永结同心之人,以致多少年来,就连班氏所居市坊都因悔愧而不能经过。
他这时对乔氏的感观,已经不是厌恶二字足以概括了。
不过这种情绪已经积深日久,以致于柳拾遗这时被乔氏当面讥讽为“食软饭者”,也半点不觉愤怒,他瞅着几个健壮仆妇上前,将不省人事更不知名姓那婢女抬出屋子,还不忘叮嘱一番“速速请医,千万别让人有个好歹”后,才好整以睱看向已经差不多又要再砸器物泄愤的乔氏,气定神闲说道:“娘子与其拿无辜泄愤,不如三省自身,事情到这地步,难道不是你虑事马虎?好端端,非得与七郎之母交底。”
乔氏更加气结。
柳信宜却已经往外走去:“五娘经此一桩,还不定怎么怨怪你这生母,她已及笄,婚事还没着落,你就一点不觉自愧?”
乔氏哪里能忍,扑上前去就拉着丈夫手臂:“郎君这是要袖手旁观?你现在倒是一身清白,可别忘记,当初你也明知妾身为此谋划却默认放任。”说到这里,乔氏更觉悲从心来:“还算是个什么男人,明明不愤阿家偏心亲子,表面上却故作孝顺,这些年来,哪一回你不是袖手旁观?便连五娘……若不是你懦弱,我怎容亲生女儿被阿家教成这样刻板,反倒与我生疏……柳信宜,若你还是个男人,至少得给五娘谋门好婚事,还有四郎,也该为他筹谋在前……可怜我儿桨奴,七岁就被送去湘州,这些年来,我见他一眼都不容易!”
这回柳拾遗却连那一丁点郁积都没有了。
“正合我意。”他暗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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