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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安怀疑自己听错了,疾行而上的步子骤然顿住,面容上的愠色和疯狂缓缓褪去,最终凝滞在萧条寒风里,上挑的眸中是三分意外、三分可笑、四分不解。
从前沈如霜并非没有闹过,犹记得在王府时,他处于腹背受敌之际,沈文清却迟迟不肯表态,拖得险些走到绝境,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那时他整整七日故意不见沈如霜,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偏偏那日他得知沈文清暗中帮助那几个皇兄的消息,当即就摔碎了她最心爱的花瓶,忙活了一整天的菜是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嘲讽几句就拂袖而去。
沈如霜不懂朝政,更不明白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以为他蓄意冷落针对,跪在门口哭闹了一夜还是没等到他半句好话,第二天就负气收拾包袱离开了王府。
所有人都劝他派人去找,只有他始终淡定地晃悠着茶盏,轻笑着将这些声音压下去,料定沈如霜会自己回来。
果然不出三日,沈如霜就主动回了王府,双眼通红地朝他扑来,承认是她不够温柔贤惠,没能理解他的难处。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沈如霜不会离开他,也离不开他。
如今看见沈如霜这般决然又激愤,仿佛赌上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来提出这样一句话,连娇弱的身躯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倒一时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若是沈如霜真的离开了,又会有什么不同?萧凌安说不出确切的答案。
沈如霜只是一个外室养的乡野女子,既无高贵出生,又不够机敏圆滑讨人开心,似乎总是被人忽视,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也不会有什么留恋。
尽管萧凌安这么想着,可心底还是莫名其妙泛上一丝几不可查的慌乱,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愈发不可抑制。
他眸中夜色翻涌,深沉如子时的浓雾,可过了片刻就消散得稀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不再思虑这样的问题,从喉咙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笑意。
真话也好,假话也罢,终究都只会是一场笑话。
没有哪个帝王之妻能够这样荒唐又随意地离开深宫,更不可能用这般孤勇又坚决的态度来触碰帝王之尊,企图以卵击石搏一搏。
沈如霜只不过在痴心妄想,提出来的话也如孩童般幼稚可笑,就算拼上了所有的底气也终究只会是一场梦幻泡影。
既然成了他萧凌安的妻,就生生世世不可能再让她离开,无论是自由欢快还是孤寂苦闷,哪怕是在深宫化为灰烬,那也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与他一同葬入陵寝。
再说了,为何她要离开?难道就是因为那一本粗劣不堪的曲谱、一把早已腐朽的琵琶吗?
这样的东西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皇宫的东西比这些好千万倍,若是沈如霜喜欢,他可以赏给她,只要她能够乖乖待在偏殿里,温顺柔婉地开口向他讨要。
萧凌安越想越觉得沈如霜让人费解,加之方才那话实实在在挑衅了他最为珍视的威严,目光掠过墙角的琵琶时心底又泛起一阵让他烦躁的慌乱,仿佛沈如霜要挣脱他的掌心飞走一般,恨不得将琵琶也一起毁了。
兴许是发现了萧凌安眸中的端倪,沈如霜忽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间从冰冷的地面上窜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护住琵琶,连同曲谱一起紧紧护在怀中,警惕又防备地死死盯着萧凌安,如同提防着一头恶狼,被冷汗打湿的小脸苍白如纸。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尽力同萧凌安拉开一段距离,直到脊梁抵着潮湿阴暗的角落,实在退无可退之时才止住脚步,缓缓蹲下身子缩着一小团,望向萧凌安的目光满是恐惧和胆怯,也恍惚间在萧凌安的眸中看到了点滴纠结。
“离了朕?你能去哪?”萧凌安在距离沈如霜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冷冷问出这句话。
他不喜欢沈如霜现在对着他的样子,总是充满惊惧与恐慌,在不知不觉间再也没有了当初乖顺娇柔的模样,让他也抑制不住地烦闷和气恼,偏偏却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若是换作其他所有人,无论是朝野忠臣还是身边的奴婢,他都会欣赏他们畏惧的神色,可唯独沈如霜有些不同,就算世人都惧怕他,他还是想让沈如霜待他如初。
“我.......我想阿娘,我要回江南去,我......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沈如霜回答得磕磕绊绊,气息因为惊惧和过分紧张变得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却说着说着,声音变得低哑又委屈,最终泣不成声。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也知道离开了萧凌安能过得很好,可是越是这么说,她越是绝望,如同被人夺走救命稻草,坠入深渊般无法自拔,也无人能救。
萧凌安不会放过她的。
泪珠大颗大颗地从脸颊滑落,她哭得瘦削的肩膀都在剧烈地起伏,凄凉的哭声中尽是对命运的无奈与倾诉,仿佛要把满心满眼的不甘和委屈都发泄出来,濡湿了衣襟也丝毫没有察觉。
萧凌安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沉着脸呵斥了也不管用,只能等沈如霜渐渐哭哑了嗓子,变得虚弱无力时才走上前去,敷衍地诱哄道:
“只要听朕的话,朕都应你。明日你就可以从藏书阁拿些曲谱,只要在偏殿弹琴不被人看到就好。”
沈如霜从哭声中传来一声冷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知道现在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萧凌安铁了心要将她如鸟雀一样锁在金笼里,还给她带上华贵的金锁,美则美矣,可这一生却也囚于此地了。
见她慢慢平静了,萧凌安也放软了态度,蹲下身将她揽入怀中,双臂环过酥软纤细的柳腰,指尖抚摸着精雕玉琢的脸颊与唇瓣,稍一用力就横抱着进了帷幔。
在后半夜断断续续的哭喊中,沈如霜如同木偶般睁着双眸,眸中没有任何情动与欢愉,任由萧凌安摆弄着,殷红的唇中只反复重复着几个字。
不是“夫君”,不是“陛下”,而是清晰又冰冷的“萧......凌......安”。
愤恨的,厌弃的,后悔的......仿佛这辈子年少的悔恨,都在这三个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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