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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一个女子轻声道:“果然是男儿风范。”
这一声轻如莺语,娇软适耳,说话的却是朱妍。胡七刀一生听到过“胡大侠”“胡英雄”这些词不知有多少次,却均不如这一声听得顺耳,听得舒服,听得痛快。只见他大笑三声,少年意气忽起,一连三个跟头,或旋或腾、或翻或转,直翻腾出门去了。
座中人望着胡七刀身影,有人沉思,有人汗颜。却听那边面色阴沉、一开口就触怒于人的阴沉脸忽又尖声笑道:“嘿嘿,又走了一个傻蛋。那个什么弋公子——你这招美人计可用得好啊,骗软了吴四,哄走了胡七刀,稳住了玉犀子,连李伴湘这等利欲熏心之人也被牵制住了,高明啊高明,只是,你怎么打发于我?”
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伤人,一句话把堂上诸人齐齐得罪,一个不剩。众人不由都怒目望向他。他却不看别人,只盯着弋敛。弋敛却不看他,只用指轻抚着帐目,仿佛堂中没他这人一般。沈放与弋敛相处数日,只见上至绅士豪杰、下至小民细弱,他无不以礼相待,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人如此轻视。
那人似也感到他的轻视,尖笑道:“易先生、别装了,嘿嘿——‘谁知淮上易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好高的姿态,好喧哧的声势,为什么换名隐姓,冒姓什么游弋的弋,如此乔装行于江湖,是果有什么见不得人处吗?”
堂中诸人不觉齐齐一惊。在座余下的都是在江湖上颇有身份地位的人,无不曾隐隐闻得‘易杯酒’之名。他们当初一开始听得其人时也只淡淡的,以为不过一义军中军师首领,及至后来,愈是逢到高手名宿,他们说起易杯酒来似愈显郑重,这一干人才留心起来。这时猛听得‘易杯酒’就是堂上这少年,都有些不信。虽早听他说是来自淮上,但怎么也不信见重于江湖的‘易先生’会是如此年轻的一个人。
那个面色阴沉的人依旧一字一字缓缓地道:“淮水之上、有助之庐,易以为姓、敛以为名,杯酒相邀、何事不成——怎么,我说得有错吗?”
众人只见弋敛的背脊忽然暗暗挺了一挺,有一种傲气似就从他尾闾直冲顶门,只听淡淡道:“不错,我就是易杯酒,阁下有何见教?”
外面的日影似暗了一暗,檐上有人,可惜众人都暗震于堂上的话,没有人觉察到。沈放与三娘对视一眼,他们也曾猜及于此,却每回提出自己都不信。沈放喃喃道:“谁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了?——好句子,好风慨。”
只听易杯酒道:“阁下所放之帐,一共一十七万两,俱在堂上,阁下要取去就取去吧,沈兄、称银,小可不送。”
那人却道:“我要的不是银子,我借银子给瞿老儿,要的是他一句话。”
易杯酒一顿,道:“噢?”
他这一声:“噢?”语声轻忽,那人听了似很不顺耳,双眉一跳,怒道:“我要问他?秦丞相给他的那一纸任命,他接还是不接?”
易杯酒又只是一声“噢?”
那人恨恨地看着易敛。易敛一笑,就又多说了几个字:“那瞿老英雄接了还是未接呢?”
他语意间微有笑意,他轻易不轻视人,但偶有轻蔑,虽浅浅的,却最让人受不得。那人果然面色一沉,沉声道:“可惜我还没教会他怎么说,他就已翘辫子西去了。”
他这话太过份,语气又如此狂妄,六合门中人不由一齐大怒,瞿宇已戳指向他道:“你说什么?”
那人似已觉不出手不足以立威,冷笑道:“我就骂了你伯父了,你待如何?”一点头,他左首一人忽地就已扑出,五指如钩,一爪就向瞿宇抓去。瞿宇见他来势凌厉,心头一惊,侧肩一让,反手扣他腕脉,那人由他扣住,手一翻,同时也扣住瞿宇腕脉。他指甲极长,一扣之下,瞿宇腕上就已划破,不由一痛。那人左手却已一掌击来。如此近身博斗,瞿宇不能不接,却见那人脸色一绿。到底是同门关心,加上那人又是针对整个六合门,只听刘万乘已喝道:“不能接,那是江南‘阴沉竹’掌力。”
可是情势紧迫,瞿宇虽知不该接,又怎能不接?他一出手就受制,已落下风,那人似已算好他的出招一般,掌力一催,瞿宇瞬间须眉皆绿。照理,受这一掌之力他该借力退后以消来势才对,无奈他左腕又被那人右手扣住,右掌也只有任那人左手胶住,左右半边身同时受力,却是一扯一推,偏那‘阴沉竹’的掌力以阴寒著称,瞿宇只觉右手一股阴气直压入心脏,而左手少阴肺经中又有一股凉气要把自己心脉中的真气从左手关脉中抽走。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只要一口气泄了、立成废人,奋起内劲,咬牙苦撑,但全身骨节,却“噼噼叭叭”爆响起来,旁边识货的刘万乘已惊道:“不好,他这‘阴沉竹’掌力中还掺得有‘一雷天下响’的内功。”
众人都见识过瞿宇武功,包括吴四与李伴湘,知道其造诣只怕与自己不会相差,哪想到他一出手就败象已成,且命在须臾。郭千寿颇为直烈,他在瞿宇手下受了伤,但外敌当前,小隙可恕,他对刘万乘道:“我们得出手。”
刘万乘沉吟了下,郭千寿已叫道:“先御外侮,要不这小子就被毁了,以后想找他算帐也算不成。”
说着叫道:“看掌,”双掌已向那人后心印去。刘万乘却不出声。他知对手极强,救人要紧,顾不得江湖规矩,望见桌上铁枪,一伸手抄过,使了一招“兜头盖脸”,直向那人头上砸去。
他两人出手攻敌,与那人同坐一桌的另外两人却面含微笑,一动不动,似极有信心。却见那人双手依旧不肯放开瞿宇,却一脚向后踹去,枪长足短,但他这一脚专踢枪杆得力之处。刘万乘就觉手中一沉,那人已踢中,枪一荡开,那人得空,还有闲隙以另一脚逼退郭千寿。转眼数招,郭、刘二人丝毫占不到便宜,瞿宇却已气若游丝。
郭千寿道:“杨师弟,你别心念小隙,还不出手?”
那边杨兆基道:“这小子得罪了我,我凭什么出手?”
郭千寿道:“你再不出手,六合门就整个被毁了。”
杨兆基道:“毁就毁,他是门主,他的六合门,与我何干。”他词色冰冷,郭千寿一愣,旁人也真以为杨兆基真的作壁上观了。就在郭千寿一愣、瞿宇一忿、旁人误认之际,杨兆基终于见到那人一处破绽,他口里虽冷言相拒,手下却不迟疑,已一跃而起,直击那人头顶。那人“咦”地一声,头一摆,瞿宇才觉得身上压力一轻。可惜一轻之后又重,那人已避过杨兆基一击,重又加力,一意要废了瞿宇。杨兆基空中叫道:“刘师兄,你打他双腿,郭师兄,招呼他后心。”他自己一跃而退,却是退上横梁,再扑击而下。郭千寿会意,专攻那人后心;刘万乘则长击短挑,盘打那人双腿。一时六合门中,瞿宇被那人拖住双手,郭、刘、杨三师兄弟却往返进击,一门四杰,共斗江湖奇客。
瞿宇只觉身上所受压力越来越重,那人似乎能把他三位师叔的劲力借势传来,瞿宇待喊,可惜却已呼喊不出,眼看无幸。那边桌上为首之人忽道:“于师弟,够了,制住他们就行了,先别伤他们性命。”
那人应了一声,已有得胜之机,就待出手。这时,一直未曾出手的冷超忽看准时机,一把向瞿宇背后抓去。瞿宇只觉一股阴阳和和的内力从后心传入,顺右臂少阳脉直到手掌,凝住不动,待后面三四股内力一到,叠嶂层峦,累累相加,其势猛增,才猛然一爆。粘住他的右掌就被弹开了。那一人一惊,瞿宇左手被扣之腕也已被冷超以小擒拿解开。冷超救人之后,并不攻敌,返身就退,瞿宇才待说话,冷超已道:“瞿师哥,凝气。”
瞿宇一惊,才觉胸口中阴沉竹内劲如汤如沸。冷超一手抚着他后心,帮他压制。
那人见瞿宇已被救出,心中一愕,正好郭、刘、杨三位攻到,他无暇返击,一脚踢开刘万乘手中铁枪,一手击退杨兆基,另一足足尖却趁乱踢在郭千寿足三里穴上,郭千寿左足一软,当场摔倒、半身麻痹。那人还待下手,座上他师兄道:“于师弟,够了。”
那于姓之人才一拂衣衫,一跃回桌,与桌上二人对视一笑,得意洋洋,直视屋内众人如无物。
李伴湘与那吴四心中齐齐大惊,情知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见那三人望向易杯酒,面上大有得色。易杯酒却神色不动,那人见自己如此出手,还撼不动他的镇定,心中更忿,嘿嘿道:“嘿嘿,瞿老头子生前之债未清,你既接过帐本,那就该你还了。”
易杯酒淡淡道:“噢?”
那人已冷声道:“秦丞相要问你一句话,想让你淮上人马都投入他的门下,你应是不应?”
易杯酒默然不语。
沈放与三娘对望一眼,他们早知秦丞相势力熏天,却没想到他触角也已伸到江北。那三人据众人口气疑是江南文家的,看来他对江湖人物也网罗者众。众人都要看易敛如何做答,只见易敛这时看看日影,从怀里掏出年杯子。杯子不大,木制的,想是用久了,十分光润。易敛将它放在手里轻轻把玩,然后才缓缓道:“秦丞相高居庙堂,瞿老英雄却是六合门主,远在江湖,秦丞相延揽江湖人物何用?”
那人面上冷意一闪,嘿嘿道:“告诉你无妨——只为近来,袁老大闹得实在太不象话了,苏淅闽赣、两湖二广,川南黔北,到处罗网密张,东南半壁,几乎已尽入他掌握了。秦丞相看不惯他的张狂,所以要招的几个江湖人士来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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