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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时间已晚,两人约好,明日谭啸便搬进总统府,袁克定便提出告辞。“哦,对了。”袁克定一只脚已踏上了车子却又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袋,回头对谭啸道,“亮声沧州可还有什么亲朋故旧?”
谭啸的汗毛刷地立了起来,谭家是沧州大户,谭啸身为谭家二少爷,见过他的人一定不少,这些人就像炸弹,随时可能将他的身份揭穿。
他不知道袁克定是随口一问还是别有深意,低着头轻声说道:“小弟一直考虑回去祭拜父母与亡兄,只是离家经年一事无成,若是就这样落魄而归,定然会丢尽谭家的脸面。”
袁克定皱了皱眉,转身用力地握住谭啸的手臂,正色道:“我知亮声心中苦楚,此时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亮声大才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到时荣归故里重振谭家,亦可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谭啸有点莫名其妙地望着袁克定的马车消失,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他方才那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劝解还是暗示?
第二天一大早,数名总统府军卫敲开谭啸的房门,仿佛抢人一般将谭啸拉进了总统府。袁克定与袁克文都不在府中,却是早已交代下去为谭啸准备出清净的房间。
秦自成竟也住在总统府里,就在谭啸隔壁小院。
袁克文留下口信去天津处理私务,少则三日多则一周,让谭啸安心在总统府里住着等他回转,而袁克定却一天都没有出现。这总统府里警卫森严,地形复杂,谭啸不敢随意走动,围着湖畔转悠了半天也没等到红豆,不禁大感郁闷。
这几天谭啸殚精竭虑,与袁克定见面之后更加时刻如临深渊,不敢有一丝松懈,着实累得够戗,吃过了仆人送来的精致晚餐,便靠在床头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是袁克定。
谭啸拉开房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将他朦胧的睡意尽数驱散,脑际瞬间清醒无比。谭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袁克定瞧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呵呵一笑,和声道:“深夜造访,扰人美梦,为兄给亮声赔罪啦!”说着认真地朝谭啸抱拳行礼,笑容谦和,神态恳切,心情似乎很是不错。
谭啸连忙将他让进房内,袁克定笑着摆了摆手道:“原本应该亲自去接你的,只是有件急事给耽搁了,你早些休息,为兄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估摸着明后天应该就能到了。”
袁克定神秘地笑着离去,谭啸这一夜却辗转反侧,他猜不透袁克定口中的惊喜是什么,一想到饭店门前袁克定有意无意的那一问,就有种心惊肉跳的可怕感觉。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袁克定的多疑和手段。
整夜未眠的谭啸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只觉得头疼欲裂,刚刚梳洗完毕就有下人来敲门,说大爷有请。
谭啸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跟着那下入来到一间书房,袁克定显然正等着他,笑呵呵地道:“亮声果然是有福之人,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办得竟是异常顺利。”
谭啸的喉咙发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干巴巴地问道:“大哥,这么早将小弟找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哈哈!”袁克定得意大笑,“是好事!”他回头朝身后的那两个下人模样的男子招了招手,其中一个转身朝院外走去。
袁克定对另一个下人道:“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一会儿去账房领赏钱。”
那人连忙谢过,谭啸偷眼打量,见他满面风霜之色,神情憔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心脏“咚咚”地狠狠撞击着他的胸口,震得他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两耳嗡嗡作响。
“你看看他是谁?”袁克定指向门外,方才离去的那个下人搀扶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亮声,可还能认出这位老人家?”袁克定注视着谭啸笑问道。
这位老人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肥大棉袍,干瘪的脸上褶皱堆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混沌无光,让人不由想起在风中摇曳着,随时可能被吹灭的残烛。
谭啸怔住了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步步缓缓走来的老人,一颗心却几乎撞破胸膛,他知道“谭啸”一定是应该认识这老人的,他是谁?
笑意盈盈的袁克定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一抹疑惑,轻声招呼道:“亮声,难道你认不出他了?”
“亮声?”那老人看似老迈不堪,耳力却颇佳,颤抖着重复了一遍,昏暗的目光从身前人群扫过,看到谭啸时身体忽地猛烈地抖动起来,竟挣脱了搀扶他的人,迈着一走三晃的步伐颤巍巍地朝谭啸走来,嗓音沙哑地叫道:“二少爷!呜呜呜……二少爷!是老奴啊!老奴是谭忠啊!呜呜呜呜……”这老人竟已经泪流满面。
谭忠?谭啸心念电转,这个自称老奴的谭忠肯定是谭家昔日的仆人,他竟然错把自己当成了真谭啸!
谭啸仍旧没有动,用迷惑的眼神盯着越走越近的老人,怀疑地说:“你是谭忠?”
“二少爷,老奴是谭忠呀!忠叔啊!您认不出老奴了吗?您与离家那时相比一点都没变,老奴却是老得厉害了……”谭忠使劲地握住了谭啸的手,不停地淌着眼泪,“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您一面,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了!”
谭啸上下打量着谭忠,没有说话,飞速思量着这是不是袁克定安排的圈套,看这老人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模样,倒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当日老爷和夫人去了之后,谭家的宅院都被那狗官和兵丁满占了,谭家的下人都散了,大少爷变卖了田产离开沧州再无音讯,老奴本想追随老爷于地下,然而为了能再见您一面,老奴咬牙苟延残喘到了今日,还以为此生再不能与您相见了……”老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另一只手却死活不肯松开谭啸的手,好像怕一松开他就会不见了似的。
谭啸被老人握得生疼,暗暗奇怪这老头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是不是他太过激动了?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里精光乍现即逝。
“忠叔?”谭啸试探地唤了一声,老人立刻破涕为笑,连声答应。
袁克定重又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谭啸的肩膀:“怎么样,亮声,这可算得上惊喜?亮声啊,你们谭家的这位老管家可真是忠义可嘉,这几年一直是他在照管着令堂的陵墓!”
谭忠听到袁克定说话,忽地想起了什么,指着袁克定对谭啸道:“二少爷,这位大爷可是位大善人哩!他起先说能让老奴见到您时,老奴还不信他呢!”
“大哥,大恩不言谢,亮声不知何以为报。”谭啸眼圈通红,哽咽道。
袁克定不悦地瞪起了眼睛:“你可是不把我当大哥?这点事儿算什么?”
谭啸感激地朝袁克定重重点了下头,又真诚地对满眼慈祥的谭忠说:“忠叔,辛苦你了!”
“亮声啊,老管家年岁已大,为谭家尽忠多年,我看这次来就留下吧!”袁克定感慨地啧啧叹道,“如此忠义之仆世间难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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