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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媸恼羞成怒,冲花晓霜冷笑道:“你拜吴常青为师,就学会了使毒吗?哼,好大本事,看来天机宫这座小庙养不了你这尊大菩萨了,从今往后,你所作所为都与天机宫再无干系。”花晓霜低头不语,花清渊夫妇虽怜女儿为情所苦,但以下犯上终究理亏,是以也不敢多言,只盼花无媸怒气平息再与她祖孙开解。
群豪中毒却未昏厥,前后的事却都瞧得明明白白,心中只觉无趣。东西之盟落得如此下场,众人心灰意冷,均向云殊辞行。云殊心中惭愧无颜挽留。不消半个时辰,数百豪杰星散四方再无一个留下。云殊心中怨苦,不禁落下泪来,天机宫众人瞧在眼里无不叹息。花慕容面冷心软,想要劝慰他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
忽听公羊羽缓缓说道:“哭什么?汉高祖有白登之辱,曹孟德有割须之恨,古今豪杰都难免困窘,唯有锲而不舍方能成就大功。你这般哭,能哭死胡虏,振兴华夏么?”云殊一惊,匆忙收泪,公羊羽摇头叹道:“你误信奸人几乎害了大家,这的确不对,但与梁萧一比,也只算小过。梁萧失了大节,错恨难返。故而小错难免,大关节上一定要把持得住。”云殊连连称是。
九如啐道:“放屁放屁,又臭又空。”公羊羽只是冷笑,心中却记挂梁萧临走时抛下的话:“那小子如今已经厉害,十年后不知如何了得?届时若要寻仇,天机宫中,只恐无人抵挡得住。”想着暗暗发愁。
到了天亮,众人寻一处小镇住下。公羊羽来得晚,不知云殊与明三秋动手始末,当即问起,云殊照实说了。公羊羽将他叫到僻静处,替他运功疗伤。九如不愿与诸人同住,自与花生出去化缘。花晓霜独处其中,因为花无媸余怒未消,宫中诸人也都不便与她说话。
花晓霜闷闷不乐,想起梁萧重伤在身更添忧愁,转入厢房躺了一会儿,始终无法入眠。呆了一阵又起身出房,却见凌霜君搂着花镜圆,低声哄他睡觉,花清渊也在一旁抚摸婴儿小脸,眉间露出慈爱笑意。
花晓霜瞧了片刻,心中没得一酸:“爹妈有了弟弟,我已是多余之人,留在这里真是无趣。”她看了一会儿,举步出门,凌霜君忍不住叫道:“霜儿,你去哪里?”花晓霜不及答话,忽听花无媸冷冷道:“她用毒那么厉害,哪里去不得?”花晓霜鼻间酸楚也不回头,来到户外,瞧得白痴儿正懒懒地晒着太阳,看见主人,一颠颠跑了过来。花晓霜将它搂住,想起梁萧又不觉落下眼泪。金灵儿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钻进她的怀里,猴儿通灵,见她落泪,便拿毛茸茸的小脑袋给她蹭去泪水。花晓霜不好拂它之意,只得叹一口气收泪站起。
她漫无目的沿大路走了七八步,忽听低低**,当下快走几步,遥见前方拐角处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捂着心口愁眉不展。花晓霜困窘之中不失医者天性,上前道:“老人家,你哪里不舒服?”那老妪道:“心痛得厉害。”花晓霜拉起她的右手正要把脉,忽见那段手腕光洁如玉,不觉惊道:“你……”话未出口,腰上一麻,身子顿时软倒。只听老妪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异常。金灵儿见主人被擒,吱的一声,伸爪便掏老妪胸口,老妪骂声“小畜生”,一挥手将它扫了个筋斗,滚了一转便不动弹,这时又忽觉疼痛,低头一看,白痴儿死咬住自己足踝,她心头怒起,一脚踹在白痴儿头上,那狗儿头开脑裂当即毙命。
花晓霜看在眼里,芳心欲碎,泪如泉涌。忽听耳边风响,老妪抓着她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已到汉水边上。
老妪眼看无人追来,停下身形,拧了花晓霜面颊一把,拍开她的哑穴,咯咯笑道:“小贱人,你到底落到我手里了。”花晓霜正觉她声音耳熟,忽见老妪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如花俏面,花晓霜失声叫道:“韩凝紫……”韩凝紫笑道:“亏你还认得我?”忽地手起掌落,重重抽了她一记耳光,花晓霜口鼻间顿时鲜血长流。
韩凝紫面色忽转狰狞,咬牙道:“凌霜君那贱人与那负心汉子竟敢如此亲热,哼,把他们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她一边骂,一边掐住花晓霜的脖子。花晓霜一阵气紧,耳中嗡嗡作响,隐约听得韩凝紫恨声道:“老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出气。”话音未落,小腹吃了重重一脚。花晓霜只觉五腑六脏挤在一处,喉头发甜吐了一大口鲜血,转眼又昏过去。
梁萧抱着明三秋走了一程,寻一处寺庙住下。他随花晓霜行医日久,略通医道,按药理配了几剂药物,外敷内服。过了七八日,二人伤势渐好,彼此谈论学问,大感投契。明三秋笑道:“梁兄弟,你我当日在灵台交手,何尝想到今日?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又过月余,二人伤势痊愈。这一日,天光甚好,梁萧沿寺中回廊散步,忽见粉壁上镶了一面铜镜,料是寺中僧人整饰衣冠之处,他对镜自照,脸上刀疤宛然,心知这疤痕太深,恐是除不去了,即便除去了脸上的伤痕,心上的伤痕却是一生一世也除不去的。想着倍感凄凉,又行数步,忽见壁上墨迹斑斑题了数行小字:“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功业何处,黄州惠州詹州。”
梁萧将这诗默念数遍,心想:“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我平生功业又在哪里?是天机宫,是襄阳,还是茫茫大海,天王寺中?”蓦然间,只觉于国于家一事无成,顿生出茫然之感。他怔忡片刻,转回禅房,向明三秋道:“明兄,月余相聚,小弟受益匪浅,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时此地,就此别过。”明三秋不舍道:“你去寻霜小姐么?”梁萧道:“我去寻她,势必又有一场争斗,还是不去为好。”
明三秋奇道:“那你当日为何放下硬话,以十年为期向天机宫寻仇?”梁萧苦笑道:“花晓霜背弃父母亲人,拼死救我,必受责罚。我这么一说,他们顾忌于我必不敢待她太薄。”明三秋沉吟道:“那么老弟有何打算?”梁萧道:“小弟也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瞧一步,来日有缘,与明兄重会于江湖之上,必当把酒言欢,再叙别情。”说罢长身一揖,径向北去。明三秋望他背影消失不见,始才一声叹息向东南去了。
梁萧平生身不由主,俱随世事浮沉,今日好容易了无牵挂,却又心生茫然。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二十余日,遥见前方拥来无数难民,一问才知黄河决堤。他登高望去,遍地黄水乱注,万顷良田尽成泽国,数十万灾民星散蚁聚,挣扎呼号,哀鸿一片。
茫然中,忽听远远有人哀声歌道:“山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曾是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歌声苍凉顿挫刺得梁萧心头隐痛,回头看去,只见万民哀号,却不见了歌者的踪影,不由心想:“唱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若无所作为,岂非永受苦楚?”
他打定主意,问明方向,召集了几十个难民,直趋河监衙门趁夜闯入。那河监正与同僚听歌看舞,宾主欢洽,瞧见梁萧,不由大呼小叫。几个家奴上前都被梁萧踢翻,众官四散逃走,但哪逃得过,一个个都被按住捆了。梁萧上座,叫过河监,询问为何不理汛情。那河监颤声应道:“仲夏水满,难免决堤,往年朝廷都有治水之策,但如今西边海都犯境,东边又与高丽、日本交战,南方还要攻打安南、占城;朝廷处处兴兵,哪里能够兼顾水情?如今无粮无饷怎么治水?况且今年水势来得猛烈,千里长堤处处可危,下官……下官也不知从何治起了。”
梁萧道:“据我所知,这周遭百里有九座粮仓,大可开仓放粮召集河工治水。”河监面如土色,双手乱摆道:“那是军粮,放不得。”梁萧微微冷笑,命一干难民将众官守着,自往行省治所,将行省长官从小妾的被窝里揪了出来,命其发令开仓,那长官吓得魂不附体,说道:“那是供给西北战场的军粮,如果放了,下官人头不保。”梁萧将手掌在他脖子上一比,笑道:“你若不放,这颗人头还是不保,总之都是不保,倘若治水有功还可将功补罪。”
他连哄带吓,嘴舌与武力并用,那长官熬不住只得签令放粮。梁萧将行省长官与河监捆成一团,下在监里,日夜看守。自己冒称钦差,坐镇行省衙门,他气派特大,蒙古话说得流利无比,往年带兵之时又谙熟官府掌故,众官虽疑,却也不敢妄言。
梁萧开仓放粮,少许赈济灾民,大部用来征召河工,七日之中,召集民工六万。梁萧审明涝势,图画山河,将民工分派各部,或是挖渠分流,或是高筑堤坝,或是制作器械,或是掘堰蓄水,冲刷泥沙。他本有通天彻地之才,一朝得展所长,真是算无遗策,不出半月之功,便将洪水泛滥之势遏住。一月期满,河水尽平,逃难灾民重归故里。此时元廷也渐渐听到风声派人来探。梁萧心知不可久留,放出长官与河监扬长而去。
那二人得了自由怒气冲天,急遣人马缉拿,但徒自扰乱乡里,却无梁萧踪迹。忽必烈得知河患消弭,龙心大悦,对开仓放粮之事竟也不予追究,反而大大称赞一番。那二人惊喜交迸,将治水功劳全都揽在身上,对被擒受辱、缉捕梁萧之事只字不提。
梁萧脱身之后,望着汤汤河水想这月余经历,寻思道:“这条河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我今年治好,明年不免再度泛滥,如此循环不休,如何是个了时。晓霜为人治病,常说‘正本清源’,治河未尝不应如此,但若要正本清源,只怕要去大河源头探个究竟。”
想到此处,他顺着黄河西行。这一日,历经潼关,抵达长安附近,忽地忆起故人,辗转到了华山脚下,一问乡里,才知赵家、杨家、王家的遗眷尽被李庭接到大都赡养。梁萧心中悲喜,信步来到山南小屋,却见绿竹森森,清泉潺湲,一轮小水车在屋前哗啦啦转个不停。他推门入内,却见床被依旧,桌椅宛然,墙上却已布满细细蛛丝。
梁萧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竹鸟,这竹鸟是他做给阿雪的玩物,搁置已久布满灰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见那个圆脸的少女在远处拈针缝衣,可伸手拂去,却又空无一物。梁萧将竹鸟贴在脸上,泪水顺颊滑落沾满了枯黄的鸟翼。
好半晌,他才举步出门,将那竹鸟调好机括,伸出手掌,那鸟儿扑地蹿上天去。梁萧怅望良久,忽地叹了口气,不待竹鸟落地,寂然向西走去。
花晓霜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剧痛稍稍缓解。她勉力张眼瞧去,却见一个山坡四面古木森然。忽听韩凝紫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花晓霜转眼望她,茫然摇头。
韩凝紫道:“这里叫做百丈山。梁萧曾驻兵于此,以一千铁骑大破十万宋军,威风得很呢。”她提及梁萧,花晓霜精神稍振,举目望去,襄阳城楼隐隐约约在天边勾勒出细小的线影。不防韩凝紫揪住她的头发,抽她两记耳光,咯咯笑道:“这是替莺莺打的,梁萧那小贼朝三暮四,竟敢抛下我那师侄,勾搭上你这个小浪蹄子。哼,你当还能见着那小贼么?告诉你吧,我已派人给花清渊和凌霜君送信,让他们来此见我。我不仅要让他们死无葬生之地,还要他们尝尝丧女之痛。你信不信?他们若敢不来,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普天下的臭男人都来疼爱凌霜君的宝贝女儿。”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花晓霜原本心丧若死,听了这话却不由打了个哆嗦,心想:“落到那步田地,真是生不如死。她叫来爸爸妈妈,必要用我胁迫他们,我又岂能害了他们。”略一默然,忽道,“韩凝紫,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暗算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韩凝紫脸色一变,厉声道:“小贱人,你说什么?”狠狠抽了花晓霜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冷笑道,“若非梁萧那小贼弄诡,凭你这点微末伎俩又岂是我的对手?”花晓霜道:“我是微末伎俩,你连我都打不过,岂不是微末中的微末?”
韩凝紫的脸上青气一现,抬起掌来却又停在半空。花晓霜这两句话点中了她心底的要害,想当初,韩凝紫自觉容貌本事远胜凌霜君数倍,可那一无是处的贱人却霸占了心爱之人。此恨可比天高,输给谁也不打紧,输给这对母女一分一毫那也万万不能。
一刹那,她转了几个念头,拍开花晓霜穴道,冷冷道:“好,咱们再比一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胜我?”后退数步,美目生寒。花晓霜默默起身,忽地抬手拍向头顶。韩凝紫岂容她轻易丧命,飞身抢上,左手勾她腕脉,右手食指点向她胸口要穴。
花晓霜伤势沉重,身手迟钝,更不料韩凝紫来势如此之快,瞬间手腕被扣。她想也不想,右掌斜撩,左膝疾起,顶向韩凝紫小腹,正是“暗香拳法”中的一招“踏雪寻梅”。韩凝紫暗自冷笑,嘴里叫声“好”,使出飘雪神掌中的“小霰散手”,双臂一圈,将花晓霜的右臂缠住,喝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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