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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上的热腾腾的饺子之后,有的去看电视了,有的躺在床上想家。我还是搬个马扎坐在过道里,看着红红的春联,门上的福字,从家乡的氛围里难以解脱不出来。在家乡吃过团团圆圆的饺子,就是先给家里的祖宗磕头,再给父母拜年,长辈们看着满堂的儿孙,欢喜的合不拢嘴,便从腰包里掏出早已准本好的压岁钱,放进孙子孙女的手里。拜过自家的父母,便去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家拜年。大家踩着燃放鞭炮炸裂的如同红地毯一样的鞭炮表皮,穿着崭新的新衣,吉祥留在心里,幸福溢满脸上,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涂上淡淡的脂粉,口唇上留有轻轻的红印,画上两道柳叶黛眉,只有这时才能感到村里的女人也会打扮,也是那样的妩媚动人,比城里女人多了几分清秀,女人的娇气细语随风飘散在天边,男人们粗旷的语言、衷心的祝福则落地生根。真是“春风似酒阵阵香,人面桃花朵朵美。”
监狱的天空的早上就像犯人身上的囚装,灰茫茫的,在监狱过年也是很有讲究的。时间长的服刑人员,都有留的新囚装,有家人来探望的,只能送双新鞋,有“穿新鞋,走新路”一说,图个吉利,盼望早早回家。鞋都是黑条子网面,大舌头系着黑带的棉鞋,有的是家里做的千层底,有的是家人买的塑料底,监狱不发鞋和袜,没人探望的就是把旧鞋洗干净。没有新囚装的犯人也把旧衣服写的干干净净。在外时人常说:“有钱没钱,剃个光头过年。”在这了得到了应验,所有的犯人都要在大年以前把头刮的光亮,有的本来就没头发,再一刮就真的油光发亮,站在阳光或电灯下,真有闪瞎眼的感觉。不出监院门是不用戴囚帽的,所以满院里都是亮晃晃的脑袋,随着他们的走动,在楼上看就像是走马灯似得,是一道四面墙内独有的、悲戚的、唏嘘的另类风景。
老犯人就像村里过年一样,都是灰色的囚装,整整齐齐戴着囚帽,三三两两窜队给老乡拜年,给平常监狱的生活也增彩不少。到处传来:“好好改造,早回家乡”的真诚祝福。监院的门敞开着,时而有进进出出的犯人窜个监区,给老乡或沾亲带故的拜个年。
我们这些“便衣”部队是没资格出去的,只有看着进进出出的犯人。我正在包裹在家里过年的思绪中,忽然我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监院。打头的就是董永,身后还有4个H看过来的犯人,我心中一喜,还是老乡好啊,过年都没忘了我。我急忙返回号了里,就像新年迎接左邻右舍上门一样,赶紧拽了拽下铺不整齐的床单,激烈地迎接着他们上得楼来。但是很久没有动静。是我多情了,他们是看其他老乡的。我不甘心又到监号门口看了一眼,院里空荡荡的。我回过身来,走到监号,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心里翻腾: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谁还能想起我吗?
忽然,楼道里传出繁乱的脚步,“林峰,唉,这小子咋不见?”我没想是有人看我。这时一听有人叫我,我一骨碌爬起来。一看门口站着好多人,有董永,还有和他一起进来的四个人:楚厅晨、井海河、马昊、孙超,在后头就是这个队的剧团冯琪、丁可。看见他们我心里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同时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因为太没想到这么多人来看我,我坐在床上就像一尊蜡像一动不动。只有眼里的泪水在无休止地抖动。董永他们都是犯人,知道犯人过年的心思和心情,赶紧过来,董永伸出两手夹着我的头只晃:“林峰,怎么了?大过年的高兴才是啊。我们这么多人来看你,该高兴啊。”大家的眼睛看着我,我看着大家。他们在我的表情的带动下,脸上原来的欢笑都霎时蒙上了阴云。我知道他们的心情和我一样,每个人的微笑都像是盖在心灵上的一层白雪覆盖,一旦融化就会漏出心灵上的千疮百孔。
我意识到的情绪带动了大家,便马上装出硬生生的笑脸,下床提拉着鞋,一面往床上让大家坐,一面慌忙搬马扎:“新年好,新年好,大家好!”大家见我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每个人的脸上逐渐烟消云散。董永说:“我们说好早来看你的,但改造任务必须完成,所以拖到现在。过年放假,窜个队也方便,大家就都来看你了。别介意,来的迟了。”说着他拿出一盒红豆烟,给我一支,然后给每人一支,透出打火机先给我点上:“林峰啊,过年都想家,我们都一样的,以后还要在这过好几个年呢,别老多愁善感,想多了,心苦,人累。”“对,对,对!”冯琪赶忙接过话茬:“在这里改造是凭身体的,身体垮了,就彻底完了。”丁可也跟着说:“改造路上就是一场马拉松赛跑,凭身体、凭毅力,也凭耐力,起点是一样的,谁能一直坚持,谁就最终跑到别人的前头。”董永说:“所以,林峰,想家就要回家,改造路上不能凭眼泪,应该靠你在改造路上的力量和速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导着我,虽是如此,虽不想如此,也只能如此。
我舒展地裂开我的大嘴:“哈哈,没事的,一会就好了。听你们的。好好改造,早早回家。”大家相互看看,像是有什么准备似得。董永说:“我们几个商量。大过年的,也没什么送你。都知道你在看守所烟瘾大,现在又不能接见。怕是你早没烟抽了吧。”他说完,大家都哄笑:“哈哈,林峰能着哩。听别人说会‘天上取物’的法术,刚来就天上取下一条烟,以后没女人了说不定还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哩,哈哈哈……”
笑过之后,董永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豆烟给我:“新年也没啥给你的,在这都是劳改犯,没有谁比谁好多少的。我们年前都有家里人来接见,所以有几盒好烟,一个人分给你一盒,渡渡难关吧。”他把烟递给我。随后楚厅晨、井海河、马昊、孙超,以及剧团的冯琪、丁可都给我手里塞了一个烟,都是带把的好烟,但比起外头的牌子差了些。有红豆、芒果、甲秀、福牌等,我真是欣喜至极。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惺惺惜惺惺也是一种温暖。这种感激和幸福是难以表达的。就像等你乞讨遇见一个富人他给你一盘饺子或一盆牛肉,你不觉得有什么感激涕零,但等你在荒郊野外好几天讨不到东西吃,遇到一个和你一样的乞丐,他在十分饥饿的情况下拿出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仅有的一个馒头分给你一半,那种感激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感激。
我把烟放到上铺,冯琪眼睛一翻一翻地直瞅我,嘴又一努一努,伸出手指着我:“林峰,你小子记住,我可是没人看望的人。给你一盒好烟不打紧,我可是一个月的农工烟都得生着抽了。”说到这,他脖子往右一歪:“对了,林峰,我昨天还给你一包醋呢。”他说的时候挺认真,逗得大家都在笑。
董永说:“林峰,过了年,不管是你被送走,还是留监,都不要总一门子想家。空想是无用的,只有早一天振作才能早一天回家。”我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一点,但对家的感觉总是拂之不去。”
冯琪瞪着眼睛:“说点别的,别总自讨苦吃,让自己难过!”
坐了一会,可能都摆脱不了想家的感觉。这时董永抬起身,又给我递了一支红豆,点着,似有所思:“林峰,红豆那句诗是啥来着?”
冯琪赶忙应对:“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董永连忙点头;“对对,你抽着烟想家去吧,过了年如果留监我们就能相见。不管在哪,多个心眼,好好服刑,早早回家,祝福你!”
说完,大家下得楼来,我送到监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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