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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呢?”
福临拿了酸梅子罐子,捡颗大的喂到金花嘴里,翻回床上,重新躺好了,搂着她的肩膀,说:“饿了?吃这个可吃不饱。朕让御膳茶房送些点心来?”说着,半阖着丹凤眼盯着她。下床去给她拿梅子,又帮她传御膳,他这么体贴,不晓得她要怎么谢他。这么想着,他心里得意,等着她一双唇再送上来。
金花苦笑,她盼着他猜出来,若他猜中了,他一定护着她,让她安心保着养着。那她也不用犹豫:还可以找借口,不是她没有科学精神,硬要生养近亲孕的娃娃,是他看她看得太紧,她没机会犹豫。非不愿也,实不能耳。可他到了关键时候反而钝钝的,之前偷眼看她摸一下肚子就兴奋地猜是喜事;如今喜事落实,大手焐得她双身子暖烘烘的,他反而不往那处想了,只惦记着莫饿着她。
阴差阳错。
他看她神情落寞,想她下午还晕过一记,现在这样子,又不舒服?于是头碰上她的额头,试了试,说:“风寒还难受?倒是不烧。”怀里的身子暖融融,温软香,他摇摇她,“起来吧,好歹吃点儿再歇。哪怕只喝两口汤。”
她娇柔卧在他怀里,默着不吭声。正僵着,小宫女呼和在殿外试探着回禀:“万岁爷,慈宁宫的苏墨尔姑姑来了。”
皇后听了,笑笑看到皇帝脸上,说:“苏墨尔姑姑回来了?万岁一定早知道。好些日子没见,我得去见见。”于是挣扎着起身。她如今不同了,动作皆轻轻缓缓,唯恐牵累了肚里的现在还弱弱的“豆儿”。在皇帝看来就是娇不胜力。于是说:“不过是个老奴,你还病着……”
她正捧着肚儿从床上往下探腿,说:“是太后从小一处长大的,虽有主仆的身份之别,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遣回去养老也要当个亲戚走动。咱们是皇家,怎么反而苛待人。而且,我刚进宫时,一个人也不认识,姑姑待我挺好。”说着带着意味深长地笑看到他脸上。
她在宫里待嫁半年,他从来没见过她。人不到,赏赐也没有,大约权当没这个人,更没婚约这回事儿。从大婚,他头一次见到她本人才转了性儿。是为着阿拉坦琪琪格的美貌?金花上辈子并没有这么惊人的美艳,打眼看类似,细看就是顶配和低配的区别。
低头看看这副身子,宽肩膀细胳膊细腿儿的衣裳架子,柔若无骨的肉,缎般丝滑的皮,该丰处丰,应细处细,配上她现代人的爽快性子,举动常出人意料,样子和里子的反差让人忍不住地喜欢。怨不得他日日黏在她身边,须臾不舍得撂开。若她是金花上辈子的脸呢?他还这样爱她?问题之复杂,不啻拷问该选有趣的灵魂还是姣好的容貌。
这一看把他看呆了,她一向红润,就算是崴了脚闭门养伤那阵子,也只是因为不出门,愈加白里透红;今儿却面儿苍白,睡饱了眼神横波流转,但身姿娇怯,唇色也淡了,只穿着单衣,伸着一双白胖的足去够鞋。淡淡月白色的裤子里伸出来一截润白的小腿,突出的脚踝孤拐后是一双灵巧的天足,小小的指甲上涂了红色,更显得从脚到踝玉白透亮,引得他止不住想她身上的光景,掌心里丰润的蜜桃儿,淡红的直往人心里钻的桃尖儿,吸一口两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还有细碎的人声儿……
她又怨他大婚前对她不好。是不好,他从来没召见过她。从冬末到夏初,他知道她住在宫里学规矩,又是亲戚,可家宴从不宣她,更没主动见过她,甚至连个果子也没赏过她。也是没缘法,不知她住在宫里哪一处,他连“碰巧”都没见过她。可是谁能想到她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姑娘,长一张这样的俏脸,又是一副常常出人意表的性情。
他麻利起身拽着被子先把她笼住了:“刚焐热了,当心再着凉。你先披着,今儿朕给你穿衣裳。”
她跟他一处时,不习惯让小宫女进来伺候,总觉得闺房里就该只有他们俩人,就算不能像船上那夜似的跟别人都远远隔开,她也不愿意外人轻踏进他们旖旎的卧房。乌兰和呼和也都熟悉她的脾性,自从她跟他合帐,总是站在外间儿远远回禀,轻易不进来。
他也习惯了,只有她跟他时,都是她伺候他;间或她一靠近她,鼻息扑过来,勾得他心猿意马,或者她忙着顾不上,那他自己动手。譬如穿衣裳,他自己穿比她伺候更快当,穿个七七八八再去外间让“靴帽袍褂”四执事修饰。
今儿看她脸色白白,他心疼她,屋里生着火也凉叽叽的,只穿一身月白的衫子就出被窝儿,再闪着风可如何是好,前月为了船上那夜感凉,刚喝了大半个月的苦药,再闹起病来,寒冬腊月,更该难好了。他下床穿了袍子,又去拿她的衣裳:“怪道受了寒,大冬天的穿这么薄的衣裳。”他抖着衣裳袖子在她面前展开,“一会儿外头套个毛儿对襟褂子,再添火来。”
她心里存着事儿,想说,觉得自己不应当说,想留,复认为实在留不得,心乱如麻,就娇气起来。他说凉,她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冒风;他说薄,她想了想是该穿厚衣裳了。身上也越发懒,由着他给她穿衣裳系裙子,她只伸伸胳膊,抬抬脚。
她闲闲往肚腹上瞧,上衣正好遮到腰下,走路一晃,什么也显不出来。本来嘛,一两个月能有多大一点儿。等再换了厚衣裳,一挡,越发看不出来了。再看他,弯着腰趴在她肚腹上系裙子,脸就在“豆儿”两寸处,炯炯的一双丹凤眼,离得那么近,关键处,摸都摸了那么多次,看反倒视而不见。
“万岁,踅摸两句诗吟一吟。我想听。”她两手搭在他肩上,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爱娇地说了这一句。
“花样越来越多了,竟要朕吟诗给你听,多亏朕背了唐诗宋词,要不还给你考问住了。”他操着那把好听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之前总觉得他声音深沉有磁性,耳朵要怀孕。如今人也有孕,她克制着才没把手摸上小腹,也笑了,她想他念给肚里的“豆儿”听,哪怕哪天娃娃没了,权当曾听过父亲的“胎教”。
“井上轱辘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①他念着在她身边坐下,搂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盯着她,念完了,又在她脸上亲了亲,凑到她耳边说,“床上转,水声繁。”
她终于忍不住,手捂上小肚子,心想不要听你爹爹胡教,瞎断乱解,胡诌。从小学这些,长大了可怎么得了。于是红着脸站起身,说:“万岁也去见见姑姑嚒?”
他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说:“也去见见,主要把膳传过来,想吃什么?”
说到吃,她肚里“咕噜”一声,真饿了。现在的情形,自己先娇气地紧,真的也不禁饿,于是轻轻坐下,转了转墨黑的眸,说:“要上次四贞妹妹教着御膳茶房做的那个酸汤,羊乌叉怪膻的。”想了想,“酸汤鱼?嘴里淡淡的,要酸酸的辣辣的。”酸汤万能,下次做鸡肉也好吃。可惜宫里不吃牛,要不酸汤肥牛。
“越发刁钻了,咱们满蒙的菜都不够吃,专门要吃广西菜。吃这么酸辣能行嚒?下午还跟个小病猫儿似的。”福临刮刮她的翘鼻子。
“再要个银耳煮鸡蛋,别搁糖,等我自己搅一勺蜜。”想着酸汤的酸辣重味、银耳细滑的口感,金花咽了口口水,搂着皇帝的宽肩膀说,“万岁命他们快些,饿了,饿坏了。”
傍晚皇后没去慈宁宫请安,说是病了,苏墨尔奉太后的懿旨来探皇后的病。等见到皇后,没说两句,先看皇后端着碗仰脖喝了一大碗热牛乳,又眼巴巴等着皇帝传点心。皇后脸色透着病气,不像是拿乔躲懒。胃口显见的极好,一边同她唠家常,一边喝牛乳,又抠什么吃食的罐子,还是皇帝看到,修长的大手接过去,“噌”地轻松拔开盖儿,又给她递回来,她看也不看伸手摸了一颗塞在嘴里,原来是渍的酸梅子。
苏墨尔暗暗纳罕,皇后何时变得口壮了?以往在慈宁宫跟着吃点心,她都是略进两样就坐着不动,连奶茶都不肯多喝一口。听坤宁宫的小太监说,她平日在吃上最克制,晚上一般饿得肚儿“咕噜咕噜”也不过喝个热牛乳,常嚷着要“减肥”,现在变了?这吃喝劲头才是草原女子的气度。可惜……
苏墨尔说回了趟科尔沁草原,金花问:“姑姑,见到我父亲母亲嚒?他们还好?”
苏墨尔说:“不仅见了亲王夫妇,还见了好些皇后以前的小友。”
金花纳罕,既是见了阿拉坦琪琪格的父母,怎么不见姑姑捎个话儿,只干巴巴说这么几句,她不信她父母会这么轻飘飘见了宫中的姑姑,又一言不发放了京城的人走。苏墨尔走了,她跟福临吃点心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事儿,筷子戳着鱼不动。
皇帝见她不动筷子,以为她嫌刺儿,于是把她的碟子端在面前,细细挑了刺儿又给她递回去,说:“刚不就饿了,快尝尝是不是你要的味道。”说着又夹了一块挑刺儿,预备着她吃完一块再给她续一块。
她心不在焉试了一口,就被这酸辣味道勾了魂儿回来。鱼儿肥美,浸在酸辣汤汁里,一口一块蒜瓣儿肉,口感滋味都极好,激得额角起了汗雾,嘴上却停不下来。口里滋味过烈,就舀一勺银耳羹,清润。吃过一大盘鱼,她又捧着银耳羹里的煮蛋吃。福临给她夹菌丝、炉鸭、燕窝丝这些,她碰都不碰,固执地只吃自己选的这两样。
吃完,对面福临正捧着盏热老酒“啯”地一饮而尽,看她盯着他出神,他倒了一盏送到她面前,她摇摇头,推回他面前,说:“最近老闹病,不敢饮。”又问,“万岁,咱们游船那几日,您饮过酒嚒?”老人总说吃了酒生娃娃也是生傻子。
作者有话说:
①《后园凿井歌》,唐,李贺-
体会到了断更的乐趣(我以后每月断一天,这本没机会了快完结了)。
大暑愉快,多喝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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