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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花暗柳明(第2页)

女子也不着恼,笑道:“再说啦,你这钱袋里的银子也不多,二三百两银子,也只够咱姑娘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她将老鸨的话略加变化说了出来,口气学得十足,声音却清脆十倍,好似娇莺恰恰、画眉晓啼。

梁萧怒不可遏,将老鸨一把撇开,跺脚蹿向屋梁。只听嘻嘻一笑,眼前一抹绿影闪过,梁萧还没还过神来,额上挨了一下,火辣辣疼痛无比。只得落回地上,一摸额头,竟多了一道粗粗的血痕。

女子端坐梁上,手抚一根绿莹莹的柳枝,想是从柳笠上折下来的,口中轻笑说:“小色鬼,你一定从小没妈,有失教养,今儿我代你妈管教管教你,呵,我的儿,痛不痛?”

梁萧向来无事生非,被她无端挑衅,已经发怒发狂。这两句更是刺到了他心底痛处,忍不住抓起两条长凳,奋力掷向屋梁。女子两脚将长凳踢飞,笑道:“好啊,你倒来惹我,瞧我揍你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伸手在木梁上一按,飘然落下。梁萧觑她落势,扑上前去,欲要趁她身子凌空,杀她个措手不及。

绿衣女“嘻”地一笑,不待梁萧扑近,抖出长长的柳条,卷住窗棂,玉腕一收,身轻若燕,横飘三尺,避过梁萧一扑。咭地笑道:“揍你这小色鬼,脏了姑娘的手。”轻飘飘穿窗而出,向街心落去。

梁萧见她身手高妙,心头一凛,他咽不下这口恶气,随之纵出窗外。女子身在半空,觉出梁萧追来,咯的一笑,打声呼哨,只听马蹄声响,一匹白马从街角蹿出,稳稳将她托住。绿衣女纵马蹿出数丈,回头笑道:“小色鬼,你来追我啊?”

梁萧晚了一步,落到地上,高叫:“追就追!怕你么。”绿衣女笑道:“当心跑断了你的狗腿。”说着当街驰起马来,行人们大惊闪避。不想绿衣女骑术精绝,白马又灵通无比,遇物则避,遇人则跃,在狭窄街巷里左右穿梭,竟未撞翻一人一物。

梁萧奔出二十来丈,忽听白马在街那头唏聿聿一声叫,便无踪迹。追到拐角,四顾无马,他心有不甘,揪过一个买乳糕的汉子盘问,才知往东去了。又往东追,赶了二里路,忽见绿衣女意态悠闲,慢吞吞骑着马,到了一座石桥的桥头。梁萧飞步赶上,还有三丈远,绿衣女便瞧见他了,笑嘻嘻地说:“小色鬼,还不死心?”

梁萧怒哼一声,快步飞奔。绿衣女轻轻一笑,提起缰绳,白马会意,人立而起,四蹄一攒,流星般飞过五丈宽的河水,落在对岸,也不稍停,钻进一条巷子。

梁萧瞧得目定口呆,却不死心,七弯八拐钻出巷道,却见一条长街横贯东西。两旁满是栈铺,锦罗金珠,着眼生辉,还有许多太湖鱼虾,活蹦乱跳地沿街叫卖。

梁萧四处张望,眼中忽地一亮。那匹白马混在一群马中,正在街头歇着,近旁却是一座望水而建、高大气派的酒楼。

梁萧赶到楼前,只听绿衣女在笑道:“小色鬼,腿脚挺快!”梁萧定睛一瞧,女子坐在当河的窗前,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笠上的柳叶。梁萧眼见楼中人多,被她一口一个色鬼地叫,不由啐道:“贼丫头,你干吗老是骂我小色鬼?”

绿衣女笑道:“你不要脸,当街嫖妓,不是小色鬼是什么?”她有意叫梁萧难堪,说得十分大声,楼中的男子纷纷回首望来,嘴角含笑,眼中大有深意。梁萧莫名其妙,耳根子不知为何,渐渐热了起来。

忽听一个洪亮的嗓音笑道:“姑娘此言差矣。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位小哥年纪轻轻,正当风流之时,当街嫖妓有何不可?”梁萧心头感激,转眼一瞧,楼角处两张桌子坐了十来条壮汉,一个个紧身装束,满面须髥,手边搁着硬弓箭囊,通身一派杀气。说话者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坐着也越出众人一头,披一袭蓝得发青的织锦斗篷,生得虎目豹髯,眉飞入鬓,眼角皱纹深刻,大有风霜之色。

绿衣女瞅了汉子一眼,冷冷说:“关你屁事。”她声如银铃,张口骂人也很好听。众汉子均有怒色,蓝袍汉子却笑:“好,算颜某人多嘴,不过别人寻花问柳,又关姑娘什么事。”绿衣女冷笑说:“大路不平有人踩。哼,你们这些臭男人,仗着几个臭钱,就把女人不当人。”蓝袍汉子笑道:“不然,自古天尊地卑,男女有别,女子沦落到烟花之地,那也是天意如此。”绿衣女冷笑道:“有意思,这些话怎么不跟你妈说去?”

这话十分阴损,蓝袍汉子涵养再好,也不由变了面色。身边一个汉子厉叫:“放肆!”绿衣女冷笑道:“放肆?哼,我还放伍放陆呢,不管放什么,也比你们放屁好得多。”

她话没说完,众汉子已气青了脸膛。几个人作势起身,蓝袍汉子却一摆手,笑道:“罢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与小娘儿们一般见识。”说罢端起酒碗,自顾自喝了一碗,其他人见头领如此,只得纷纷落座。

绿衣女本是严阵以待,忽见对方服软,心中得意。又向梁萧笑说:“小色鬼,你是大丈夫不是?要不要跟我这小娘儿们一般见识?”梁萧听二人对答,内心对那蓝袍汉子的话也不尽赞同,沉吟未决。忽听绿衣女这般挑衅,只觉忍无可忍,又见堂内局促,便说:“有本事出去,别打坏了人家的桌椅。”

绿衣女笑道:“你怎么不进来?这样堵着门,别人还当你蹲着看门哩!”梁萧哼了一声,一转念,忽又大怒:“蹲着看门,不是骂我看门狗么?”又气又急,一头冲进门内,抢到绿衣女桌前。

绿衣女不待他动手,笑嘻嘻地说:“别慌,姑娘现今想喝酒,不想打架!”梁萧心想:“由得了你么?”伸手在她桌上重重一拍:“先还我钱袋,别的账另外再算。”绿衣女笑道:“你陪我喝几杯酒,我就还你钱袋。”梁萧瞧她不慌不忙,越发气恼,但瞧她妖娆娇气的模样,又觉胜之不武,犹豫不决,忽听蓝袍汉子笑道:“小兄弟,喝就喝,有女人陪酒,喝着痛快得很!”绿衣女笑着点头:“对啊,你有男人陪酒,喝得更痛快。”蓝袍汉子倒也沉得住气,默默一笑,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梁萧心想:“贼丫头有说有笑,我急躁动手,不就被她瞧得低了?”想着沉身坐下。绿衣女笑道:“这才听话。”要来一壶酒,给梁萧斟满,说道:“请了。”说罢一饮而尽。梁萧见她喝得豪气,不甘示弱,一口喝了。那绿衣女又斟一杯,笑道:“伙计,店里有牙板么?”伙计笑道:“有啊,小店酒香肴美,诸般乐器齐全。”转身拿来一对红牙木板,递到绿衣女手上。绿衣女转手递给梁萧。梁萧莫名其妙,顺手接过,问道:“做什么?借我板子,打你屁股么?”

绿衣女“呸”了一声,接着又笑:“小色鬼,你陪姑娘喝过了酒,就再唱一支曲子,给姑娘听一听,消愁破闷。嗯,就唱那个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蓝袍汉子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扬声说:“好阴损的丫头。”

梁萧站起身来,将牙板折成四段,厉声道:“贼丫头,你真当我不敢揍你?”绿衣女安坐不动:“怎么啦?你能叫那些女孩子陪酒唱曲讨好你,我就不能叫你陪酒唱曲?你唱不唱?要是不唱,别想拿回钱袋。”梁萧恨得牙痒,正要发作,忽听楼外有个沙哑的声音说:“主上,这就是‘醉也不归楼’了!”

梁萧心头咯噔一下,忍不住抬头望去。门前站了一个红袍道人,正是火真人,他身边依次是脱欢、哈里斯和阿滩。梁萧心里敲鼓:“冤家路窄,一对四,有麻烦。”想着左顾右盼、思考退路。

绿衣女本当梁萧必会发怒,暗中防备,准备大打一场,谁想梁萧低头默想,一声不吭,不觉暗暗奇怪。只当梁萧理亏,无言以对,不由低笑一声,说道:“算了,小色鬼你滚吧!今儿个姑娘我心里高兴,饶你一次,要不然,哼,把你扔进太湖里喂王八!”

梁萧一抬眼,淡淡说:“王八又不是你爷,你孝敬它做什么?”绿衣女哼了一声,道:“好啊,你敢绕弯子骂我?”梁萧道:“我说它不是你爷,怎么骂你了?难不成它真是你爷?”绿衣女怒道:“放屁,谁是龟孙子?”梁萧笑道:“你不是龟孙子,你是龟孙女。”绿衣女占上风时,仪态从容,一落下风,便十分的沉不住气,拍案而起,冷喝:“小色鬼你活腻了?”正要动手,店外传来一声马嘶,绿衣女娇躯微颤,顾不得梁萧,飞身掠出店外,边叫:“谁动我的马?”

脱欢看那白马神骏,让阿滩拽过来细瞧,谁知白马气力惊人,阿滩一拽没有拽住。阿滩正要再运神力,忽见绿影一晃,绿衣女叉着腰站在面前。

脱欢笑道:“原来是姑娘的马。哈,我看这马没拴,还当是无主的野马!”蒙古人以骑射平天下,最爱良驹宝马,脱欢贵为皇族,也不例外。只是光天化日,不好硬来,瞧了白马一眼,狠狠吞了口唾沫,连道:“好马!好马!”说着打了两个哈哈,带着属下走进门去。迎面瞧见蓝袍汉子,双眉一挑,似乎惊讶,跟着若无其事,坐到一边。蓝袍汉子眉不抬、眼不动,只顾举碗喝酒。

绿衣女待四人入内,抱着白马脖子,轻声说:“胭脂,被坏人欺负了么?等我给你出气!”一转身,忽见梁萧抢出门来,叫道:“想溜么?”绿衣女正自生气,怒道:“小色鬼,滚远些!”翠袖一拂,梁萧只觉如堕冰窟,“啊呀”一声,后退半步,哆嗦道:“你……你暗算伤人!”

绿衣女冷笑道:“没冻死你算你运气,哼,我把你冻成个冰棍儿,看你还唠叨不唠叨?”梁萧怒极,一抬臂正要出掌,忽地一条手臂伸来,将他拦住。梁萧回头一瞧,却是明归。梁萧道:“明老儿,你也来了?为何不让我教训她?”明归笑道:“她那一拂乃是‘冰河玄功’,真打起来,你可不是对手。”绿衣女听了这话,回头冷笑:“你这老头有点儿见识!”明归微微一笑,硬拉着梁萧在旁坐下。原来他明说不去,暗中一直跟着,直到看出绿衣女师承,怕梁萧吃亏,方才露脸阻拦。

梁萧心中不服,但被明归一手攥住,动弹不能。正觉气闷,绿衣女大步走向脱欢,在他左近坐下,心想:“贼丫头要找这狗王子的晦气!哼,狗咬狗一嘴毛。”

脱欢叫过小二,笑道:“你们这里既名‘醉也不归楼’,那么定有好酒了?”小二哈腰笑道:“好酒不少,只不知客官要喝寻常的好酒,还是绝色的美酒?”脱欢奇道:“我只听说过绝好的美酒,这美酒号称绝色,不知有什么来头?”

小二笑道:“这绝色的美酒以美人为名,绰号‘五美人酒’!”脱欢拍手笑道:“妙哉,我只听说泰山有个‘五大夫松’,头一次听说‘五美人酒’,喝酒又品美人,哈哈,痛快痛快!不过那“五大夫松”曾给秦始皇挡雨,故而得名,这‘五美人酒’有什么典故?”小二陪笑道:“说也无甚奇处。这酒本是照绍兴‘女儿红’的方子酿的,但与十八年一酿的‘女儿红’不同,这‘五美人酒’足足酿了五个十八年,岂不就是五个整装待嫁的美娇娘么?”

原来江南风俗,女儿初诞,便酿酒数坛,藏于地下,待女子长大嫁人时才掘出,与众宾客共饮为乐,是以通常酿期为一十八年。脱欢久居北地,不知“女儿红”是何名堂,可也不懂装懂,拍手称妙。忽听绿衣女冷笑说:“五个十八年,该是九十岁的老太婆了,我看叫做‘老太婆酒’才对!”

脱欢哈哈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了,酒是陈的好,女人却是年轻的好,便如姑娘一般,最得男子欢心!”他自觉谈吐高妙,忍不住手挥折扇,得意大笑。

小二端了一壶“五美人酒”上来,还没走近,醉人的酒香就已散开。经过绿衣女身边,她突地伸脚,店小二不察,绊了一跤,酒盘脱手,绿衣女一伸手,将酒壶抄在手里。店小二又惊又怒,爬起来大叫:“女、女客官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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