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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冬季,雪还未铺天盖地难以止歇,至少还未将一切罪恶都埋没掩盖。
黯淡的夜色中,黑色裸-露又挂着霜雪的石块奇形怪状地耸立,挂着细微冰柱的树木凌乱地歪斜着树冠,往后,是房屋坍塌且于烈焰中燃烧的焦黑村庄,往前,是散落一地的想要逃跑却又被追上来杀死践踏的平民的残肢剩体。
她的鼻间嗅到浓郁、血腥的气味,眼前是大快大块肮脏斑驳又令人作呕的色彩,在她真实地踏入这个世界之时,四面八方的信息都涌入她的感知,叫她迅速沉浸入此间,很快,她不仅隐没了任何外来者的疏离与隔膜,反而无比自然迎合入这片天地,成了背景的一部分。
那大概是一个被强盗光顾的村庄,脆弱原始的村庄在贫瘠的冬季来临时,本来就容易被流窜又不事生产的强盗洗劫。
维拉尼亚在某一株被倾压的灌木丛下面还看到了一朵蓝紫色的吊钟小花,这是北地特有的星冠草,非常耐寒,说明此地海拔已经不低,而且据说这种被称为“北之星冠”的草只有在冰雪魔力的晕染下才会生长,马亚拉大陆北域的雪原是兽民的王国,千万年来皆拒绝人类踏足之境,据说每年短暂的春季,雪原融化时,星冠草会盛放如蓝紫色的海洋一般——很显然,这个村庄应当落座在兽民王国与人类领域交界之境。
这里是贫瘠、混乱、仇恨与罪民的居所。
挣扎着求生的平民在强盗面前毫无反抗余地,区别只在于强盗是否要赶尽杀绝,显然,这一次,村民的运气太过于糟糕——劫掠、粗犷、残酷、血腥——构成了一副具备强烈冲击力的扭曲画面。
而这样可怖的尸山血海之中,立着一个不知生不知死的惨白孩童。
浓郁的黑色死气笼罩着他,不断带走他身体里渗透出来的微弱生机,破烂不遮体的麻布衣裳血迹斑斑,露出的脸与肢体板结着血痕,看不出伤创,却已经在寒冷的天气中被冻到发青,那是一个普通的呆滞的甚至失却了求生欲的孩子,挂在眼瞳上无用的仇恨与痛苦已经凝固,那双浅蓝色眼瞳竟然还如冰晶般透明空灵,一粒雪籽飘落到他的眼瞳中,大概是因他体温过低的缘故,一时竟没有融化。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维拉尼亚,却渺小卑微如蝼蚁。
“神啊……”他喃喃道。
忽然降临的银发身影平立在碎散的人类尸体之间,睡袍柔软宽松,对于叫生命死寂的冬季来说确实单薄得很,被风一吹就飘飘散散,蔷薇色的眼瞳并没有染上寂夜的阴影,反而更为清澈明晰,如同早春新绽的花苞一般的色泽,她甚至没有穿鞋子,细嫩白净的脚踩在一片狼藉之中,却无任何污秽能沾染她的皮肤——更重要的是,她在夜色中发着光,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圣洁、清净,就仿佛月亮降落到了人间——所以今夜天宇才没有明月高悬。
这样肮脏的罪恶本来就不该为神明所见,可为何神明还要降落世间?
孩童的眼是孩童的眼,并没有超出年龄的深邃,也没有丝毫成熟者在回顾过去时的感怀,他的冷漠是一个孩童在经受了自己的居住地彻底沦丧的惨剧后本能的木然,他的无望是侥幸死里逃生却不知生存要如何维系的迷茫,还有对于破灭的信仰再度复生的不知所措。
这是一个纯粹的孩子。
“神啊!!!”
他踉踉跄跄地越过那些或许是亲人或许是熟人残破的躯体奔跑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同幽魂般仓惶而轻飘,沉重的人类身躯甚至拖慢了他灵魂前进的步伐,就像是见到光的趋光生物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一样。
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奔跑,然后毫无预料地摔倒在维拉尼亚的面前昏迷过去,甚至没有伸手触碰到她的裙摆,看她究竟是虚拟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
维拉尼亚带着审视的目光俯瞰他稚嫩的身躯。
她在思考,梦魇究竟想做什么。
有两种可能——其一,这确实就是个孩子,是由梦魇塑造又或者复刻的存在,是梦魇的造物,与现实无关,梦魇指望着他来触动她的心灵;其二,这是某位不知名者过去记忆的一段剪影,被梦魇捕捉到因此在梦境中展现出来,虽然只是折射着其主某种特定时刻思维的倒影,但仍与其主存在一定的牵系。
以梦魇的恶意来说,好像不必猜测就能得出结论了。
毕竟梦魇的拿手好戏就是将现实变为梦境,又化虚幻为真实。
心里有了点底,还是顺其自然,这个小孩是谁都不妨碍她探索梦境,与任何人有所交集都不妨碍她的前路。
她走上前,弯腰将人带起来,预示着死亡的黑雾被她身上的光驱散,似乎不甘心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依然盘旋游走在周身,寻找着可以侵入的契机。
维拉尼亚摸了摸孩子惨白发青的脸蛋,他的体温正在飞速流逝,寒冷与死亡正在侵蚀他的肉身。
才六七岁的身躯被她轻轻一带就搂进怀中,她身体的温度沾染上孩童的皮肤,死亡迅速奔逃,不敢再靠近,但他需要食物与水,需要暖和的衣物与遮风挡雪的居所,她在思索要怎么处理的时候,感受到隐约的震动,那是兽蹄踏在巨岩与砂石之上的声音,风中传来硝烟与腥臭的气息,从远及近,数量并不多,她辨别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到恶意。
维拉尼亚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同类的残杀中死里逃生、又被北域的兽民所救下的孩子吗?
苍茫的天地间,细碎又轻飘的雪花不断往下落着,有一头白鹿从不远处的石崖边跳跃而下,迈着轻快的脚步跑下来,它通体雪白,散发着只要神话生物才有的极具感染力的光芒,注意到此地的肮脏血腥时它很犹豫,象征着善良纯洁的生物显然不愿意踏足此地,但又实在无法克制那个存在对自己的吸引力,踌躇了许久之后还是选择小心翼翼地靠近,以角轻轻触碰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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