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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腔被撕裂的痛楚,在朽月君看来都不算什么,他见过、经历过、也做过比这还要残酷的事。但当血肉所铸的心脏为燃烧的业火所接纳时,一股与之截然相反的、奇异的冰寒在瞬间笼罩了整个身躯。
他的血有着很深很深的颜色,几乎深到发黑。像是掺了朱砂的墨,从肋间的伤口里汩汩流动。那些血接触到钳住他的花瓣,就燃烧起来,直到将整朵巨大的花都引燃,稍作灰烬,他就落到地上。躯体砸在一处浮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原本这些浮岛就是因为他的妖力而悬停着,如今他的状态糟糕起来,这些零散分布的石块便无序地颤动起来。
虽然血离开体内,便沸腾,便燃烧,但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冷。他紧紧地抱着臂膀,那力道兴许能将自己捏碎。他听到骨骼摩擦,骨与骨的缝隙发出哀鸣。他努力抬头,视线十分朦胧,画面也在颤抖。为什么看不清楚?佘子殊红色的身影在眼前居高临下地凝望他,但只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不见,再一眨眼,她又回来。看向远处,那些仍为龙爪花所困的可怜人们,他们注视朽月君的目光很难说带着担忧,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本有不共戴天之仇来着。
他看到神无君一动不动,像放弃了似的,像死人。他附近的那个狐妖还在奋力挣扎,但毫无作用,恐怕很快也会耗尽力气。这些花会从伤口里汲取生命力,但愿他们没有伤得很重吧。那个女孩,和那男的被困在一起。唉,他本是想保护她的,现在两人却沦落到一个下场,未免令人唏嘘。唏嘘?他朽月君何时会把这些场面话当真了?
然后是……那个,道长,那个天师。凛天师——凛山海。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哽咽。视线本就如此模糊,远远地看着,朽月君竟觉得他的面容与一个女人十分相似。那正是山海的母亲。桜咲桃良——多熟悉的,多陌生的称号。那个可爱的女人,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可敬的女人……还有因她献出生命的另一个女人。或说神女?
他猛低下头,目之所见依旧恍惚。地面上出现几个深色的点儿,一滴又一滴。真不敢相信,这是眼泪吗?若真是如此,为何覆盖其上、越来越多的水滴,开始泛着淡淡的红。像樱花的颜色,再深一些,就像桃花的颜色。
***的恶心!
那股难以言喻的、在胸腔里翻滚的冰凉夹杂炽热。他该是胃部的地方也有一种无从形容的不适。好像有许多卵在里面挤压,许多虫豸在里面爬行,许多蛹在里面鼓动,许多蜂蝶在里面碰撞。于是他当真吐出来,一滩鲜红在他眼前炸开。
不是血肉,而是更加柔软轻盈的东西——竟然都是花瓣,一团接着一团。他难以抑制地呕吐着,花瓣贴在喉咙的异样让他伸出手,不断从嗓外扒出东西,指甲把肉划破了也浑然不觉。那些猩红的曼珠沙华疯狂地往外爬动,即使他不去抓挠,每片花瓣也有自己的意志一样蜷曲身体,伏行着逃离着地狱的熔炉。之后便是朱红的火莲花,一瓣接着一瓣。新的心脏排斥着曾经的住民,要将它一点不剩地驱逐出去。
眼前很花,耳边很吵,头脑很乱。好像一个又一个的人来到他的身边,他并不能看到也并不能听到,只是有这样的感触。「他们」什么都不会说,却什么都「说尽」了。除了桜咲桃良,他还感到有另外的同僚。这些人的身与事不经允许便源源不断地闪过他的眼前。
眼前高高堆叠的杂乱的花瓣,不知怎么就化作一片花海,鲜活灿烂,永生不败,那便是某个旧相识化作的绮丽的阵。花丛中有群鸟腾空而起,细看却不是鸟,只有苍白的羽毛。惊起鸟群的是一把无箭的弓,周遭是斑驳的血迹,散发着人类特有的气息。血汇聚成墨,染红了一支透着灵性的画笔,还有一张尚未完成的美人图。就在临近,还能瞥见一支判官笔,一本万鬼志。突然有剑刃穿透它,却只是半截如碑
残刃,地下不知埋了谁的亡骸。书页刷啦啦翻过去,从里面冒出的不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而是一只只灵动可爱的寻常生灵。它们簇拥在一把琴旁,视线拉近再拉近,上面似有五根弦。再眨眼,又成了七根,动物也消失不见,化作了六把熟悉的刀剑。
但,那琴是……
那琴是——
白霜从琴上蔓延,侵蚀到他的脚边。他那么冷,冷到周身的血都要冻结。他仍颤抖着,幻觉与现实的界限忽明忽灭。双手时而有着骇人的长甲,似妖怪的爪,时而又变成寻常人类的模样。那轮廓,时而像男人般骨骼分明,时而像女人般柔软纤细。他撕扯在指间的长发,时而乌黑,时而洁白。炭一样,雪一样。
连那难以抑制的呜咽都分不清性别。他不知自己像青女还是长夜。
他仍止不住地咳着,陆续溅出花瓣与血。血将花瓣无声地点燃。这种燃烧没有明火,只令它们骤然枯萎,化作苍白的死灰。那些灰烬又化作霜,萦绕在他的身边。未能殃及的花便开始逃窜,在被侵蚀到的前一刻纷纷扬扬地飞到空中去,像是不灭的蝶。
蝶?
它们不散,只是缠着他飞呀,飞呀。就好像夜里的蛾子绕着一盏灯,徒劳地用脆弱的身躯撞击着一样脆弱的纸的灯罩。而那灯里的火也俨然一副濒临熄灭的模样,这才散发出最为明亮的、垂死挣扎的光辉。他心的碎片想重新回到他身体里去,却再也做不到了。
徒劳又愚蠢,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不如说,是自取灭亡罢了。
她在对抗什么东西呢?事到如今,你依然无法理解。
这便是你最看不上的情情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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