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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裕民盯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卢淮只觉无法接受,他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悲愤道?:“为何?六年前,叔父你?已?经是?帝师了,受万人敬仰,这万人中,还包括天威军将士和六州百姓,叔父你?为何,要将这些敬仰你?的人推向死路?”
卢裕民面上毫无后?悔神色:“你?是?知道?为何的。”
“就为了从太?后?手中夺权?我不理解!”
“你?有?何不理解的?”卢裕民静静道?:“一个女人,牝鸡司晨,把持朝政,大杀先帝诸子,此等妖妇,人人得而诛之,岂能容她再祸害天下?”
“可是?叔父,你?认为的妖妇,却爱才惜才,保全了你?口中的‘吾家千里驹’,你?认为的牝鸡司晨,把持朝政,却是?先帝临终嘱托,先帝那般英明的帝王,如若不想让太?后?掌权,早就学汉武帝那般,杀母留子了,这朝政,是?他愿意给太?后?的啊!”
卢裕民望着卢淮年轻的脸庞,若换做平时,他少不得要教训他几句,但今日,他分外疲惫,什么反驳都不愿说了,他只淡淡道?:“或许吧,但先帝有?先帝的考量,而我,有?我的考量,我不能忍受妇人窃权乱政,不能忍受天子形同傀儡,我是?牺牲了五万天威军和六州百姓,可成大事者,本?就应不拘小节,我尽到?了一个人臣的本?分,我无愧于先帝,无愧于大周,纵受千万人唾骂,我卢裕民,不悔。”
卢淮垂首,他苦笑一声:“我无法说服叔父,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叔父。”
他抬眸,一字一句问道?:“沈阙招认,圣人也?知道?叔父的图谋,他说,圣人是?共犯,我想问叔父,沈阙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卢裕民嗤了声,他轻蔑道?:“你?信沈阙?沈阙是?什么东西??欺男霸女仗势凌人的恶棍,若非他强暴了盛阿蛮,天威军一案,也?不会东窗事发,这样无恶不作的人,他的话,你?也?信?他扯上圣人,无非是?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罢了!”
卢淮怔住,卢裕民却慢慢开始激动起来:“沈阙这个恶棍,凭什么扯上圣人?凭什么说圣人是?共犯?圣人是?我卢裕民一手教出的学生,他自五岁起,我就教他孟子论语,教他礼记春秋,他的母亲醉心权力,对他无暇看顾,是?我教会他何为仁义?礼智信,我教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勾结胡虏,放弃他的将士,让出他的国土,抛弃他的百姓?我卢裕民教不出这样的学生,这也?绝不会是?我卢裕民的学生!”
卢淮被?卢裕民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住,他开始为自己对隆兴帝的怀疑感到?羞惭,但他还想最后?确认一下:“圣人,真的一点都不知晓么?”
“不知。”卢裕民斩钉截铁:“此事主谋是?我,沈阙以送到?突厥书信上的圣人行玺,就断定圣人知晓,简直可笑!圣人三岁丧父,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不是?太?后?,而是?我,他对我言听计从,曾说过视我为父,我能拿到?他的行玺,有?什么可稀奇的?送给尼都可汗的书信是?我写的,行玺是?我盖的,就连逼郭勤威出兵那张敕旨,也?是?我所为,圣人对此全然不知,若你?不信,大可以去问问沈阙,问问裴观岳,商定计谋过程中,他们可见过一次圣人?一切都是?我,是?我借着帝师的身份,让他们误以为这是?圣人的意思?!至于圣人不愿翻案,并?不是?因为他有?参与?此事,所以不愿翻案,而是?他想要维护他的老师,维护他视若父亲的人!”
卢裕民机密尽吐,卢淮完全愣住,但卢裕民的口鼻,忽慢慢溢出鲜血,这是?服毒的症状。
卢淮大惊,连滚带爬的膝行到?卢裕民身侧,抱住他的身子,他这才发觉,自己这个贵为宰辅的叔父,身躯居然如此瘦骨嶙峋,叔父一生都在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为了他心中的道?而努力,以致于枯槁佝偻,两?袖清风,孑然一身,纵然他的道?,实则是?大错特错,但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也?仍然认为自己是?在为国为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卢淮大恸之下,哭道?:“叔父,你?为何要这般傻?”
卢裕民喃喃道?:“我乃帝师,焉能受刀笔小吏之辱?”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卢淮的胳膊:“怀信,你?要记得,忠君!事主!圣人,就托付给你?了!你?万不能,让小人,害了他……”
他口鼻鲜血越溢越多,鹤顶红毒性下,无人能够生还,他身体抽搐片刻,终于闭上了双眼,死在了他最寄予厚望的,范阳卢氏的千里驹怀中。
第131章131
正如卢裕民所言,天底下,没有一桩阴谋不会留下痕迹,裴观岳被抓,府中被搜查,找出不少当初他在丰州时和卢裕民沈阙往来的信件,他留下这些信件,想必也是存着有朝一日若被兔死狗烹,也好拿这些证据威胁卢裕民,没想到,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眼?见大势已去,裴观岳也痛快招供,而就像卢裕民说的那般,在当初的定?计过程中,他从头到尾,都没和隆兴帝接触过,他认为卢裕民就能代表隆兴帝,所以对?隆兴帝默许此事深信不疑,当得知卢裕民所言时?,他惊愕万分,喃喃道:“所以我是被卢裕民骗了?”
薛万辙冷眼旁观:“无论是不是被卢裕民所骗,你都利欲熏心,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事!”
裴观岳闻言,反而哈哈一笑:“利欲熏心?什么叫利,什?么叫欲?我想得到权势和富贵叫利和欲,你薛万辙想得到声望和美名,这难道?不是利和欲?说到底,只是你不认为那是利欲,你认为那是正义?,哼!正义?把自己对利欲的渴求粉饰粉饰,就变成了正义?!但?是这天底下,谁规定追求权势富贵就是错误,追求流芳百世就是正义??”
薛万辙被他的振振有词都惊呆了,他叹为观止:“如你这般把恶行说成理所当然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追求权势富贵不是错误,但?为了权势富贵,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将五万将士送给胡虏屠杀,这就是错!你若仍要纠缠这为何是错,那我告诉你,人之所以为能成为人,畜牲之所以是畜牲,原因就是人知善恶,而畜牲只知弱肉强食,所以人能成为人,畜牲只能成为人的盘中餐,你甘愿做畜牲,那是你的事,而我相信,这天下绝大多数官吏百姓,还是会选择做一个人。”
裴观岳只是嗤之以鼻:“你在这里和我大谈做不做人,那是因为你出身名门,没有经历过四处碰壁的痛苦,我裴观岳,也曾是个如那些天威军一般的热血少年,是谁让我的血变冷了?是大周!是大周让我变成了你口中利欲熏心的畜牲,我成为这副模样,是谁错了?反正,不是我。”
薛万辙见他执迷不悟,他只是摇头:“究竟是谁错了,百姓会告诉你,青史会告诉你,而你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也无人会在乎。”
等待裴观岳的,只有死亡的结局,以及永生?的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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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裴观岳等人陆续招供,一份份供状,也都送入蓬莱殿中,太后召来隆兴帝,将裴观岳的供状、裴观岳亲信的供状,全部拿给他看,隆兴帝越看,越面如死灰,太后淡淡问道?:“圣人,你怎么看?”
隆兴帝咬牙:“裴观岳这些人,居然胆敢做出这种事,该杀!”
太后端详着他神情,隆兴帝神情满是错愕,的确看不出半点心虚,太后默了片刻,终于问道?:“卢裕民临死前,说一切事情都是他所为,连行玺都是他盗的,是真的么?”
隆兴帝不可置信地?抬眸:“阿娘,你为何这般问,难道?你认为,卢裕民是为了包庇朕,才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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