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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东山骤然平静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爷爷读书治学,习武练拳,为人处世,都一往无前。唯一一次退让,是为我们两个脑子都有坑的混账孙子!这一退,就全完蛋了,十一境武道境界,没了!没了十一境,人,也要死的!
崔瀺说道:还有为了你的先生,与这座落魄山。
崔东山步步后退,一屁股坐在石桌旁,双手拄竹杖,低下头去,咬牙切齿。
兴许是坐不住,崔东山站起身,原地打转,快步而走。
崔瀺看着那个火急火燎团团转的家伙,缓缓道:你连我都不如,连爷爷到底在意什么,为何如此取舍,都想不好。来了又如何,有意思吗让你去了莲藕福地,找到了爷爷,又有什么用有用兴许还真有点用,那就是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崔东山停下脚步,眼神凌厉,崔瀺!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崔瀺说道:崔东山,你该长点心,懂点事了。不是重新跻身了上五境,你崔东山就有资格在我这边蹦跶的。
崔东山轻轻落座,怀抱绿竹杖,不再看那二楼,自言自语道:那场三四之争,为何爷爷一定要入局爷爷又为何会失心疯不是我们害的吗爷爷是读书人,一直希望我们当那真正的读书人。爷爷毕生所学,学问根祇,是那亚圣一脉啊。为何在中土神洲,却要为我们文圣一脉愤然出拳我们又为何偏偏欺师灭祖,又让爷爷更加失望
崔瀺一巴掌拍在栏杆上,终于勃然大怒,问我!问天地,问良知!
崔东山眼神痴呆,双手攥紧行山杖,有些累,问不动了。
崔东山记起年幼时分,就要被那个严苛古板的老人带着一起去访山登高,路途遥远,让孩子苦不堪言。
一次老人拾阶而上,根本不管身后孩子的满身汗水,自顾自登高走去。
老人似乎是故意气自己的孙子,已经走远了不说,还要大声背诵一位中土文豪的诗词,说那丈夫壮节似君少,嗟我欲说安得巨笔如长杠!
孩子便将那篇诗歌记得死死的,后来不曾想,孩子长大后,少年负气离家出走,又拜师于老秀才门下,老秀才莫名其妙成了文圣,年轻人便莫名其妙成了圣人首徒,终于有机会见到了那位享誉中土的儒家圣贤,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其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来有机会,返回家乡,一定要与自己爷爷说一说此事,说你那位仰慕之人,论文章,输了你孙儿,下棋,更是输得捻断胡须。
只是这辈子肚子里攒了好多话,能说之时,不愿多说,想说之时,又已说不得。
远处龙泉郡城,有晨钟响起,遥遥传来。
钟声一动,按例就要城门开禁,万民劳作,直至暮鼓方歇,便有举家团圆,其乐融融。
大骊新中岳山脚附近的馀春郡,是个不大不小的郡,在旧朱荧王朝不算什么富饶之地,文运武运都很一般,风水平平,并没能沾到那座大岳掣紫山的光。新任太守吴鸢,是个外乡人,据说在大骊本土就是当的一地郡守,算是平调,只不过官场上的聪明人,都知道吴太守这是贬谪无疑了,一旦远离朝廷视野,就等于失去了快速跻身大骊庙堂中枢的可能性,外派到藩属国的官员,却又没有升官一级,明摆着是个坐了冷板凳的失意人,估计是得罪了谁的缘故。
只不过吴郡守再仕途黯淡,终归是大骊本土出身,而且年纪轻,故而馀春郡所在粱州刺史,私底下让人交代过馀春郡的一干官吏,务必礼待吴鸢,若是有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举措,哪怕不合乡俗,也得忍让几分。所幸吴鸢上任后,几乎就没有动静,按时点卯而已,大小事务,都交予衙门旧人去处理,许多按例抛头露面的机会,都送给了几位衙署老资历辅官,上上下下,气氛倒也融洽。只不过如此软绵的性情,难免让下属心生轻视。
这天年轻太守像以往那般在衙门枯坐,书案上堆满了各地县志与堪舆地图,慢慢翻阅,偶尔提笔写点东西。
吴鸢心有感应,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斜靠官厅屋门,吴鸢心情大好,笑了起来,站起身,作揖道:山君驾到,有失远迎。
正是撤去了障眼法的魏檗。
魏檗跨过门槛,笑道:吴大人有些不讲义气了啊,先前这场夜游宴,都只是寄去一封贺帖。
吴鸢坦然笑道:俸禄微薄,养活自己去了十之一二,买书去了十之五六,每月余下些银钱,辛苦积攒,还是因为相中了隔壁云兴郡的一方古砚台。委实是打肿脸也不是胖子,便想着路途遥遥,山君大人总不好赶来兴师问罪,下官哪里想到,魏山君如此执着,真就来了。
魏檗手腕拧转,手中多出了一方享誉旧朱荧王朝的老坑芭蕉砚,轻轻放在书桌上,吴大人不讲义气,我魏檗大大不同,千里迢迢登门叙旧,还不忘绕路购置礼物。
吴鸢俯身凝视着那方可爱可亲的古砚台,伸手细细摩挲纹理,惊喜道:好家伙,取自那座绿蛟坑水底的头等芭蕉砚,关键是咱们大骊的那位驻守武将,先前已经封禁了这座老坑,派遣武人,专辖守坑,明摆着是很快就要成为咱们皇帝陛下的御用贡品之物了,故而市面上为数不多的此坑古砚,价格愈发吓人,我这太守当个一百年,都未必凑得出来银子。
吴鸢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望向那位白衣神人,笑问道:山君大人,有话直说,就凭这方价值连城的芭蕉砚,下官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檗说道:中岳山君晋青,如何
大骊新中岳,山君晋青,曾是朱荧王朝的山神第一尊,山岳半腰有一处得天独厚的洗剑池,许多剑修来此淬炼剑锋,晋青经常暗中为其护道,故而不光是与剑修数量冠绝一洲的朱荧王朝,关系极好,和一洲诸多金丹剑修也多有香火情,其中山君晋青又与风雷园李抟景关系莫逆,著称于世,李抟景早年游历朱荧王朝,多有冲突,惹恼了一尊北岳正神,曾有险峻时刻,晋青为此不惜与南北山君两位同僚交恶,也要执意护送当时才龙门境修为的李抟景安然离开王朝。
吴鸢哈哈大笑,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摞纸张,以工整小楷书写,递给魏檗,都写在上边了。
魏檗低头翻阅纸上内容,啧啧道:一路行来,当地百姓都说馀春郡来了个谁都见不着面的父母官,原来吴郡守也没闲着。
道听途说而来的杂乱消息,意义不大,而且很容易误事。
吴鸢纸上所写,却是记载了中岳掣紫山和山君晋青在历史上,做过哪些实实在在的举动。
魏檗一边仔细浏览着纸上所写,皆是晋青在哪朝哪代哪个年号,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除此之外,还有朱笔批注,写了吴鸢自己作为旁观者好像翻看史书的详细注解,一些个流传民间的传闻事迹,吴鸢也写,不过都会各自圈画以神异、志怪两语在尾。
魏檗看得仔细,却也快,很快就看完了一大摞纸张,还给吴鸢后,笑道:没白送礼物。
魏檗踮起脚跟,瞥了眼桌案上的那堆纸张,呦,巧了,吴大人最近就在研究云兴郡诸多砚坑的开凿渊源怎么,要版刻出书不成馀春郡太守,偷偷靠着云兴郡的特产挣私房钱,不太像话吧
吴鸢坦诚道:无所事事,想要以此小事作为切入点,多看出些朱荧王朝的官场变迁,亡国皇宫文库秘档,早已封禁,下官可没机会去翻阅,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魏檗点点头,赞赏道:吴大人没当在咱们龙州的新任刺史,让人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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