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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炭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不太理解这群读过书的年轻人满口文绉绉的话,可是看面前这人眉眼之间的温润神色,便主观意愿上地认为他没有坏心。
年轻人站起身来,见面前老人衣着寒酸,破烂衣服的防风保暖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他皱了皱眉,同时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来,塞到了老人家的手心。
卖炭老人手中一沉,低头去看时骇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将银两塞了回去,百般推辞不肯接受。面前的年轻人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手腕动作却强势得不容拒绝。
年轻力壮的人自然手劲儿比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手劲儿大,面前这人手上动作强硬,嘴上说的却是关怀之语:“这点钱,就当答谢老人家的指路之恩。若不是您,我还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呢。”
听到这话,老人家手中的推拒动作小了些。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心帮人指了个路,就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实在是天降鸿福。年轻人嘴角笑意更深,趁着老人愣神的空隙,将银两放在了他的手心。
怕老人家心中不安,年轻人瞥了一眼墙角下竹篓里装着的炭火:“天太冷了,老人家还是早早地回家去吧。这些炭火就当我全买了,待会儿我就喊人抬到沈府里去。”
说罢,年轻人便朝老人挥手告别。老人愣怔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呆滞地看了一眼自己掌心上的硬块,半信半疑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想要判断真假,确定这不是一个欺人的骗术。
啧,硌牙,想必是真的。
牙齿的疼痛将卖炭老人的神志唤了回来,他回过神来,赶忙朝那年轻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想要问一问他的名字。可是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路上,呼啸的寒风里,早已经没有了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
老人看着面前萧条的街道,只觉得今日自个儿真的是运气好,居然能遇到这样的菩萨。
有了老人家给指引的路线,沈府自然好找。望着面前气派的牌匾和朱红色的大门,府邸上方龙飞凤舞地写了“沈府”二字,方砚知这才悠悠地松了口气。
他冒着寒风里在四九城内像个傻子般地转了几圈,没找着这座府邸一星半点的踪影,却没想到它竟然就坐落在这附近。可见世事无常,柳暗花明才有又一村的奇景。
方砚知风尘仆仆从扬州赶来,一路上没有刻意地快马加鞭,反而如同游历一般,晃晃悠悠地走遍了这附近地区的大街小巷,见识了各省各地的风土人情。原本只需一月的上京之旅,硬生生地被拖成了三月有余。
他从金风送爽的秋天走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给方砚知带来了不同的感受。原先他只以为这个异世界里自己只是个孤独的人,却没想到在生活中,不管高门权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一样的。
这一段长达三月的旅途,让方砚知的心灵在青山绿水和人间烟火中受到了洗涤。他见过了舞榭歌台的繁华奢靡,也看到了易子而食的悲哀凄凉。无数男男女女困在这红尘之内挣扎着活出自己的精彩来。
方砚知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迷茫困惑,或许只是不识愁滋味的无病呻吟,走过这一路后,他抛下了自己的迷惘惆怅,和那些故作□□的愁绪茫然,转而切身处地地去体会不同人的生活经历,才发现古语中的大智慧。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或许就是这样。
得亏桑嫣接手了铺子之后经营得当,精明能干的老板娘不仅做事麻利,还多了几分飒爽之风,大手一挥就给了他充足的路费。不然就方砚知这拖拖拉拉走三个月的磨蹭和几近散财童子一般的作风,迟早得在路上餐风饮露。
可是再多的银两也有花完的一天,方砚知掂量着自己的口袋,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当日一句戏言,没想到今日居然真的实现。自己只有一些碎银几两,确实还得沈舒年来接济自己。
他整理衣冠,确定自己没有被这呼啸寒风吹得没法见人,这才上前叩响了沈府的大门。门房来得比方砚知想象中的要快上一些,那人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挤出个脑袋来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方砚知还没来得及报上自己的大名,就见那门房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有拜谒的名帖?”
拜谒名帖?那是什么?方砚知一听这话就有些傻了眼,他知道沈舒年家家风严谨,沈重更是朝堂重员,却还是没想到他家里居然这么井然有序,上门拜访还得先行准备名帖。
方砚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歉然一笑,朝着门房作了个揖:“这位兄弟,我不知还有此等规矩,贸然前来确实失礼。不过可否请小兄弟待我通传你家公子一声,就说方砚知前来赴约。”
沈府是书香世家,府上老爷官至宰相,夫人更是名门闺秀,不仅将整座府邸都打理地井井有条,还将下人都调教地精明能干。方砚知本以为会被拒绝,却没想到这门房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答应替他通传。
面前的大门再度合上,方砚知喜出望外。他站在侧边,心里头无限的欢喜,整颗心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沈舒年,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自从沈舒年离开扬州回到京城,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在这段相思的日子里,方砚知将自己从一块天然的璞玉开始慢慢打磨,经历无数风刀霜剑的洗礼,终于长成了现在这样一副能配得上沈舒年的样子。
这一回在沈老爷和沈夫人面前,他不会再为自己和沈舒年感到担忧,他能够大大方方地牵起沈舒年的手,正大光明地对着高堂二人说出自己的爱意。若说从前的方砚知或许会为了身份的天差地别感到惶恐不安,现如今他已无所畏惧。
府门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声喊叫,像是方才那个门房在喊着让自家的公子跑得慢些。方砚知心上一动,掸了掸衣摆的风尘,下一秒便抬起头来,正好和推开大门的沈舒年目光在空中相汇。
门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自家公子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公子在大门口吹着冷风,赶忙招呼着人进去。方砚知和沈舒年像是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呼喊,嘴角含着那如出一辙的温暖的笑来,眼中只有彼此。
方砚知眉眼弯弯,看着面前几乎半年未曾见到的人,只觉得岁月的沉淀下,沈舒年更见温润风韵。他看着沈舒年笑,沈舒年也看着他笑,只是笑着笑着,竟然渐渐开始红了自己的眼眶。
方砚知向来是见不得沈舒年哭的,他走上前来,牵住了沈舒年的手,另一只手便自然而然地抚上了他的脸颊,轻柔地替沈舒年擦着眼泪:“别哭了,我来了。”
日日夜夜都想听到的声音在沈舒年耳边响起,依旧是那般清润动听:“舒年,好久不见。”
沈舒年破涕为笑,由着门房将自己引了进去。他将自己的手指扣入方砚知的手指指缝,十指相扣时掌心相贴,便也轻巧地答了一句满含情谊的话语。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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