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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辞职（第1页）
“大局？我知道…”毕竟日常的培训中这是重中之重，“但知道的只是一套冠冕堂皇看似正确的说辞，我既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话到嘴边还是欲言又止，转个弯“但这事…”这位拒绝下达指令的组员扫视了一圈屋里的同伴，“我能感觉到这是错的。”
又是沉默，连平时在工作纪律上从不含糊的小组长也没有发声。
“而且，我觉得…”略带怯懦犹豫的声音下却隐隐有了决然的意志，终于，他还是说了出来，“大局…无论什么名义…不该成为我放弃良知的理由。”
“然后呢？”小组长看来多少恢复了常态，作为政工老手，他很清楚有时套问比说教更管用。
那位组员沉默了。
监控室里工作还在继续，但气氛有些压抑，他们虽然做着事，但已不在原来不问意义的状态下。
街边讨论也在继续，又有人围拢上去，由于是早高峰，更多人只是放慢脚步往里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去，但聚集的人数还是越过了又一级判定值，AI提升了警报级别。
按照规定，那位组员已经必须向前方警员下达采取干涉措施的命令了。
可那些讨论者此时已在交谈中不知不觉跳出了现实世界加诸其身的总语境…
这本该是绝不可能的，那总语境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套索，深植在所有人的潜意识中，在这个总语境下，无论谈论、思维的是什么，一切终归是对象的、绝对的、功利的、实体的。
但此刻，那些人已经从这先验语境中松脱，他们的语言和意识不知何时仿佛出离了主观-客观二元对立模式，渐入自在之境。
这些成年人，甚至初老者，这时一个个似乎越来越像孩子，越来越天真无琢。
连那两个混在其中的便衣警员也是，他们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所谓“职责”，融入了讨论，投入了从意识形态和总语境解脱后重返心灵本真的道路中。
他们本来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本该相互提防，可这会儿已如孩子的人们却渐渐没有了这些。总语境里被断然区分为个体的人，此时似乎意识到，作为心识体，他们本自识性相同，可以灵犀相通，无分彼此…
AI报警时间超过了阈值，且刚才那位组员的话里“良知”是中级敏感词，经过整体分析，AI对组员的言论也发出了警报，事件被自动通报到上级警司，很快，小组长接到了警司的责问。
干预指令不得不下了。
“前方组员，立即采取…”小组长正越过组员直接向前方下令，那位本该负责此事的组员通过自己的耳麦出声打断了他：“请不要干预他们。”之前说话时的犹疑此时已全然不见，接着他向前方便衣同事道：“作为一个警员，我知道你们该干什么。作为一个人，我希望他们不要干预他们的谈话，我相信他们对安全——真正的安全——没有威胁，也请你们用自己的良知、用自己的心来判断，不要…”
不等他说下去，小组长从总控台切断了他的通话信道。
之前小组长反问后这位组员一直沉默着，旁人以为此事已经过去，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你要干什么？！”小组长严厉起来。
“我辞职。”语气安然，完全未受上级态度影响。
这反倒让小组长一时间不知所措，“你…”他本要批评这个组员，可话到嘴边出口的却是：“这样真的值得吗？”批评的话是职业角色要他说的，可这话是他自己真正想问的，也许是受那场讨论的影响，他竟也一时松动了自己的角色，问出了真话。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说着，他摘下警帽，取下了胸前警徽。
这位警员工作已近六年，就算升迁不够快，但待遇、保障、福利仍超过社会上大多数人。堡垒之国在这方面从不含糊，毕竟盘剥着全体国民却只要拿出一小部分豢养自己的鹰犬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为堡垒卖命，让垄断最高权力的堡垒永世长存，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赚的。
什么良知、什么人性，这些有奶就是娘的工具人从来不考虑这些，谁动给他奶吃的堡垒谁就是敌人，就这么简单，就算有时明面上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名义，一直以来堡垒利用手中掌握的绝对话语权也早已在舆论层面用一套看似光荣正确的语言编造出一整座光辉正义的人设牌坊可以拿来就用，虽然这座人造牌坊经不起推敲、无关真相甚至没有实质，但只要说起来伟大正确就足够了，毕竟堡垒里的人们要的只是真理感，没人会刨根问底找不自在。
但这根植于人性弱点从来不曾失效的豢养系统，此刻却出现了一道裂隙。
这个以维护公共安全为名构建的对所有国民的监控系统其实远远超出了维护公共安全的需要，甚至可以说它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在此，如果只是为了公共安全，以当时的技术水平完全可以做到对武器和暴力行为的探测与预判，并据此调配警力加以预防，完全不需要对国民监视到这种程度，并用冠以公共安全名义的智能算法对那些其实不构成人身安全威胁的事件加以全方位监视和干预。
一直以来，没有警员会对这套监控系统的立意提出异议，一直以来，且不论是真的、演的还是身不由己，他们都是恪尽职守的工具，兢兢业业毫无还价地忠实履行着系统交给他们的任何任务。
可今天，他们中的一人竟然不考虑自己的现实生活，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不考虑自己的家人，仅仅因为一次日常监控任务中看到了一场街头讨论，便放弃了这份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铁饭碗。
放在往常，所有同伴都会觉得他疯了，但此刻，他们就算不敢赞同这种做法，但多多少少竟能理解一二。
“现实生活”、“前途”、“家人”和铁饭碗间的等号真是天经地义就绝对的吗？放在过去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但这会儿，它可以成为一个问题了。
在堡垒之国，这类等式一直以来都是生活中现实意义的终点，其下没有比它更真实的东西，但就在这场街头讨论中，监控着这一切的警员们或多或少感受到了某种比那更真实的存在——或者真正真实的存在——而等式所代表的真实此时看来其实并非真实，只是欲望心识体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的必然。
就在感受到更深真实的这一刻，这些绝对权力的鹰犬不再是别无选择的工具人，他们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人、作为心的真实，他们第一次作为一个自觉的主体有了选择的可能。而那位组员就是其中第一个做出自己选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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