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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尘道:“但属下却另有见解。远水难救近火,与其奔走救急,不如以逸待劳,直接灭了火源。”折下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简略划了幅局部地形图,在几处作下标识,道:“依照对方线路,敌军援兵必经淄博而来,我等可先攻敌后路,乱其阵脚,复率人马分从四路进袭,呈东西合围、南北夹击之势。此城南连泰山,地势险要,山中黑龙潭石穴腹大口小,深广数丈,碧霞祠北玉皇顶乃主峰之巅,高耸直入云霄,此二处天成地利……”
教主不待他说完,抬起脚跟将图形抹去,道:“不行!难道就甘舍弃南昌,不顾教中一干兄弟性命?”江冽尘道:“蚊虫草芥之命,弃不足惜。以武力攻占下的领地,若是守不住,留之无用,反视清兵亦然。而属下并没说便要拱手相让于人,论到持久战术,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敌我伤亡之计量,待得日后强盛时,仍能重夺……”
教主打断道:“不行!本座不同意!那一来不但太冒险,更是示弱于众!好似我教就将垮了,本座丢不起那个人!”江冽尘冷笑道:“你的左手要是被砍了,大敌当前之际,试问你是匍匐在地摸寻残肢,还是先等杀退敌人,局势稳定后,再缓慢疗伤?”暗夜殒听他说“左手被砍”,想起楚梦琳也曾将自己比作“左手”,心里一阵不适。
教主怒道:“放肆!祭影教教务是由本座支配还是由你?我的旨意你只须服从,不用多说!”江冽尘踏前一步,直视着教主道:“本教基业有我的一半,我不能眼看它毁在你的昏庸愚昧之下。忠言逆耳利于行,身为下属,我当然有责任纠正你的谬误。”教主怒道:“你……反了你了!”右手作势扬起,又听到一名教徒叫道:“教主,不好了,属下刚刚到祭剑堂查看……”
暗夜殒又慌又怒,一挥手,故意放大声音掩饰心虚,道:“不去寻小姐,谁准你私入祭剑堂禁地?拉下去砍了!”教主阴森森的道:“是本座派他前去,代表的是我的命令,你是不是也预备把本座拉下去砍了?”暗夜殒忙道:“属下不敢。”教主冷哼一声,向那教徒道:“叫你取剑,怎么慌慌张张的?又出了什么事?”
那教徒道:“启禀教主,属下才刚进入祭剑堂,见堂内冥火熄灭,残影剑……不知所踪,这……不关属下的事……”原来冥火在淬炼残影剑的同时,也受剑中灵气供奉,起相辅相依之效,宝剑一失,再无真元固本,火势亦熄。自祭影教初创立以来,此剑一直供奉在祭剑堂内,尊为镇教之宝,而今岂非正预示着教内根基抽除,乃是大凶之兆?
教主勃然大怒,道:“小姐失踪,本座可不再追究,但教中至宝竟一齐消失,谁再敢说仅是单纯巧合?”一根手指直直指向暗夜殒鼻尖,喝道:“你说,这是不是你们一早串通好的?”暗夜殒口唇微动,心知一旦认下此罪,必是再无宽赦处,但如能为梦琳洗脱嫌疑,令她得以平安度日,自己即使赔上性命,又有何妨?
江冽尘走到暗夜殒身前,向教主冷冷的道:“我还要问你在弄什么鬼。梦琳和我并无夫妻之名,她是你的女儿,你不想将残影剑传给我,就与她合谋设此圈套——”教主怒道:“岂有此理!本座犯得着早作准备?谁说这位置就非得传给你不成了?”江冽尘冷笑道:“其余教众一律武功低微、好吃懒做,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继承者?”
暗夜殒听他这八字评语,那是将自己也归入其内,就算前四字不得不认,但“好吃懒做”却无论如何搭不上边,心下又感不快。
教主气得半晌没再言语,好一会儿才道:“那好,本座就亲自出马,追回镇教之宝。可恶!避隐多年,竟被那逆女迫得重出江湖,她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待本座寻着了,也要一把捏死这臭丫头。你们两个哪儿都不许去,与我随行,残影剑若是有半分闪失,本座就唯你是问!”转过身大踏步的去了。
暗夜殒惶急无措,在原地不住踱步徘徊,只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哎,我说你也真够大胆,竟敢如此顶撞教主。”江冽尘却似全无大事发生,好像刚才只在与教主谈论天气一般,环起双臂,冷笑道:“无所谓,老家伙敢走出这教宫,我就能让他再没命回来!”
暗夜殒听得全身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想到江冽尘昨夜“图霸业”的一席话并非空穴来风,而他如今胆敢处处忤逆,更是敲响了篡权夺位的前奏鸣!
楚梦琳逃出祭影教后,易容改装。换上件藏青色长袍,腰间系一条褐色缎带,长发挽起成髻,下插一根细巧翠竹,只留几缕碎发,松松垮垮的披在肩背,立即成了位眉若朗星,面如冠玉的翩翩佳公子。她深知怀壁其罪,携带宝剑易于招来祸患,以白稠将其密密实实的裹了几层,再买几幅文墨书画,一齐捆在背上,借以掩人耳目。
初逃出时心里打定主意北上京城,又曾设计过数条有利路线。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回顾以往执行任务,从不用负责找路,只消沿途紧跟,玩玩闹闹即可,蓦然独行,才知自己竟是全无方向感,走过许久仍辨不清路径。索性随心所至,沿途游玩,花钱如流水,吃香的,喝辣的,恰如入了天堂一般。几日前在教宫受尽折磨,同江冽尘争风吃醋,仿佛都是许久前的事了。
世人皆以苦尽甘来初时最为欢畅,享受得久后,仍会厌倦,眼下楚梦琳更是因没同伴说笑而闷得发慌。这一日正在郑州路旁一家饭栈中打尖,门外大大咧咧的走进来三个汉子,外表成鲜明对比,一人高高瘦瘦,一人矮矮胖胖,第三人不胖不瘦。三人一落座就连声抱怨酒保动作磨蹭,等得人口干舌燥,眼看着就要渴死,那酒保匆忙上了酒,往回走时,委屈的自语道:“难道小人能掐会算,早知几位爷会来,先温好了酒等着你们么?”那几个汉子谈兴正高,也没多理。
瘦高汉子分斟三杯,道:“二位兄弟须得牢记着,咱们只是在此歇歇脚,谁也不能贪杯。先前若不是三弟醉酒误事,我们也不至于赶不上昆仑何先生的葬礼,这个教训可吃得不小哇。”
那矮胖汉子叹道:“老实说,小弟也没甚太大毛病,平生就是好这一口儿。”身材中等的汉子道:“三弟,我来教你,你先想着这酒奇臭无比,喝一滴就大倒胃口,将去年的年夜饭也要呕了出来,那就不会想喝的了。”那矮胖的三弟苦笑道:“二哥所举虽为高招,岂不先彻底败了酒兴?酒兴一坏,多好的美酒都是糟蹋,但要糟蹋美酒,都知我最是不依,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大哥道:“若在平时,本来也不妨事,可葬礼上偏偏出了一桩大热闹,这就给错过去了。听说那陆掌门杀害同门师叔,给点苍派一名弟子捉了个现形,人赃俱获,那名弟子叫……是了,叫做梁越,英雄大会上也曾露过脸的。”
楚梦琳听得大惊失色,连酒水溢了出来也未注意,心道:“我叮嘱过陆黔小子,要他将尸身秘密处理了。他倒好,还嫌不够乱,竟敢大张旗鼓的搞出葬礼,这算是显摆自己忠孝?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那三弟一道怀疑的眼光扫了过来,原来楚梦琳愤慨之下,握拳连连擂击桌面,感叹之词也不经意间漏出了口。但她侧身背对着三兄弟,自是视而不见,又吟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唉!唉!唉!”
那三弟摇了摇头,道:“大哥,此人是个书呆子,不用睬他。”此人读书最少,即将楚梦琳的有感而发只当做背诵古书,这阵子京试临近,各城镇中均可见大批前往应考的吟游书生,早已习以为常。
那大哥续道:“一路上虽也听得不少传闻,当谓绘声绘色,可真是越听越心痒,盼能亲眼得见才好。据说陆掌门竟是死在华山派一名女弟子手下,就是比武时跟他关系不清不楚的那个小姑娘,本来孟老儿要当场将她处死,后来经众人求情,只命她面壁终身。可在我看来,这惩罚是有增无减,那小姑娘还这么丁点大小,就只能凭思过遣度余生,也真可怜。”
那三弟贼兮兮的笑道:“大哥春心荡漾,不如让小弟尽一回哥们义气,打上华山,抢了女娃儿回来,给大哥当老婆,可好?”那大哥笑骂道:“三弟岁数长了,说起话来怎么反而没个正经?你大哥这一大把年纪,早就成了老骨头,也不敢妄想了。”说着话时却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也合不拢了。
那二哥转过话题,道:“陆掌门摔下山崖后,各大门派都曾遣过不少弟子搜寻,但都是活不见……咳,想来自是活不成的,死却也不见尸。”
那三弟笑道:“早就摔成肉泥了,自是见不着。昆仑派的能人到今差不多全死绝了,剩下一盘散沙,便宜那崆峒老道,委派了一名心腹暂代昆仑掌门,他才是背后执权的正主儿,你说陆掌门到底是不是他设计陷害的?”那大哥道:“陆黔那小子飞扬跋扈,目无尊长,我向来瞧不惯他,死了也是活该。”
那二哥道:“梁越可也不是什么好鸟,比武时柏师侄已然认输,他还硬要人家磕头求饶,不肯就将臂膀也扭脱了臼。”那三弟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几个都不是好东西,三只畜牲窝里斗,狗咬狗,一嘴毛。”说着哈哈大笑,端起酒杯,另二人也碰了杯。
几杯酒下肚,三兄弟天南地北的闲侃,一忽儿说起新兴的一窝盗匪,占山为王,势力与日强盛,且常在抢得钱财后杀人灭口,搞得人心惶惶;一忽儿说起朝廷新颁发的“剃头令”,提到留发不留头的规矩,一齐捶桌大骂。一会儿那三弟又说道:“要看热闹,江湖中还少得了?韵妃娘娘略施小计,就将祭影教各分舵杀得片甲不留,魔教贼子这回可是棋逢对手。那教主屏不住,带了——待我数数——暗夜殒、江冽尘,真算精锐尽出,两位哥哥只管擦亮眼睛瞧好,出不了几日,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说时眉飞色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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