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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璇这一件事毕竟还是做的十分完美,微笑道;“小妹不才,全凭残影剑之利,让你见笑了。如果是你,一定比我更厉害。”
纪浅念笑道:“瞧不出你境遇非凡,有空时可要听你讲讲。你年纪还是个小孩,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大人,倒也有趣。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儿?”程嘉璇刚要回答,江冽尘冷冷插话道:“你不用问她。觉得什么名字叫来顺口,依样招呼便是,她不会介意的。”
纪浅念笑道:“随便叫什么都行?那不就成了小猫小狗?妹妹还真是宽宏大量,果然不介意的么?”程嘉璇心道:“我当然介意,又怎会不介意?”碍着江冽尘的面,微笑道:“是,不要紧的。”
纪浅念淡淡一笑,不再追究名姓,向背后几名教徒道:“这位小妹妹既是江教主的朋友,你们就放开她吧。”几人依言松手。程嘉璇揉了揉酸疼的肩,面上仍是一副疲惫神色。纪浅念道:“我差点忘了,刚才你既然躲在旁边,想来也一齐中了毒,我这就找人给你取解药。”唤过一名下属吩咐几句。江冽尘道:“那我怎地又没中毒?”
纪浅念假装沉思片刻,微笑道:“我下的毒,自然对你没效果。只有我对你的心意,那才是真正有用。”江冽尘心想或是自己功力高强,在身周自然生出抗御,以致毒气不能侵体。淡淡的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是了,祭影教既灭,你也别再称我教主了。”纪浅念还道他说的是句丧气话,忙宽慰道:“以你才能,今后自己开宗立派,也能建起一份数一数二的大业来。”
江冽尘道:“本座号曰‘七煞圣君’,以上古至宝足能成事。彼时天下人皆为吾之奴仆,那也不必重建什么门派了。”纪浅念苦笑应道:“是啊,这名号倒也响亮。那你说咱们几时出发啊?”江冽尘默然半晌,道:“先陪我去个地方吧。”他说这话时语声低微,几如叹息,听来似有无限哀怅。纪浅念点头答应,程嘉璇也一路跟着。
两人都没料到他要去的所在竟是祭影教总舵遗址。近月前众人兴兵攻入,将教中徒众杀个精光,而为祸最甚的魔头匪首却为人所救。当时众人怒气不止,在陆黔起头下,纷纷将总舵库藏的宝物抢掠一空。
这还不算,等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撤出十数里之外,又在此放了一把大火。这总舵是耗费先教主扎萨克图长年心血,占地极广,火势本无如此强烈,然待火苗烧燃引线,触及地底炸药,砰然炸响,立时将这建造精良的宫殿化为一片白地。
残损后的土地一片焦黑,坑坑洼洼,满是大大小小的凹洞,有几块凸入极深,另有几处仍有一缕缕黑烟升起,焦土味尚未散尽。便是战况最激烈的疆场,役后情形也不致如此。这一座响彻武林多年的魔教大派,至今一见,果然是毁得彻底。
纪浅念只道他来缅怀故土,不敢妄自开言。程嘉璇口舌僵硬的道:“你……你别难过……大不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那群正派中人也遭同样下场。将整片中原大地,都毁为一片废墟,岂不快哉?”她这些日子大致摸清了江冽尘心性,知他视为最重的就是自身霸业,且一直盼望傲世为王。说这些话,当能让他心起共鸣,对自己多些好感。
江冽尘只如神魂不属,对两人全不搭理,在荒地间蹒跚前行,在一块地面相对较为平整之处站定,缓缓蹲下身,轻抚着面前一块残破不堪的石碑,碑上文字也已淡漠难辨。纪浅念和程嘉璇紧随其后,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知他此意若何。
江冽尘从怀里取出些剪成铜钱形状的白纸,缓缓放在石碑之前,时有劲风卷过,将纸片扫得漫天飘洒。他也并不回头,冷冷说道:“你们知道总舵未毁之时,这里是什么地方?”声音飘忽,既似自言自语,又如漠然发问。
纪浅念料知此言另有深意,不便揣测。程嘉璇一心只想做他的知心人,抢着答道:“那……是一座宫殿。”纪浅念暗自冷笑,这小丫头片子急于表现,偏又什么都不懂,如此只能是适得其反。
江冽尘道:“六年前,殒兄弟私自刺杀韵贵妃,中了圈套。我以为他死了,就在教中给他建了一座灵堂,每年祭奠。”他声音空空洞洞,闻者也能听出他心里藏着巨大忧伤,却勉强压抑不发。程嘉璇道:“这就是……他的墓碑?”
江冽尘道:“那时我无心追究他的背叛,脑子里只念着他种种好处,以及过往相辅相依时的默契、快乐。我用不着任何一句套话安慰,不想听下属再提起他,也不想让他们看出我如何在意此事。那时匆匆闭关,练功占了大半,此事却也据居三成。没想造化弄人,我能重新与他相见,他却是自愿来杀我的。说来可笑,就为一个误会,不信任我,抹煞一切情义,这样的结局我不接受。我们是多年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我以为他该了解。但凡他有一点懂我,也该知道,我对敌人固然无情,但怎会害死梦琳?我对她从没起过分毫杀意,她骂我,我就任她骂。她恨我,我也由她恨。她逃离总舵,遗下的烂摊子,我都可以替她承担。至于暗夜殒,我自问对得起他,对待任何一个人,从未像对他一般掏心挖肺。结果怎样?他宁可信别人几句挑拨,就来怀疑我,自以为是的想替梦琳报仇,真是荒唐。不过他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死在他手上,更不愿他沦为正派中人的棋子,所以我就亲手杀了他,焚身裂体,最终连一点飞灰都没剩下,我想圣火足够洗清他的灵魂。是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这一次,不可能再有例外。”
程嘉璇还没听他说过这许多话,难得的是没带半分戾气,虽知他或许是在说给暗夜殒听,才会如此平和,还是忍不住插话道:“这些话,你当时就可以解释给他听,他也许就会理解你的苦衷,毕竟连我听了也很感动,人心都不是铁打的。”江冽尘道:“当时为何要说?要让那群正派狗贼都看到,我在向他摇尾乞怜么?”
程嘉璇心里苦思良策,盘算着怎样说才能遂他心意,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殒……少帅……在宫中的那几年,闭门独居,不见外人,整天只想着楚姑娘,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也许痛快些了断反而是好,他死后明辨是非,应知真相。而且,他还能与楚姑娘再相逢,那不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所以,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对不对?”
江冽尘缓慢站起,侧转过视线,冷笑道:“为他高兴?……对……不对?”程嘉璇连忙点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冽尘突然闪电般回身,狠狠抽了她两耳光,声音在荒地上极是清脆。站在旁边的纪浅念也跟着吓了一跳,就看到程嘉璇两边嘴角同时渗出了血丝。
江冽尘冷冷道:“谁敢说他的坏话?谁敢!死后就能相见?全是骗人的鬼话!”纪浅念总觉自己始终沉默也不恰当,战战兢兢的道:“退一万步讲,就算能够重逢,也不过恢复了最早的两难境地。梦琳从前就只当陨星郎是兄长,阴世间也不会凭空生出爱情来。如此相见,倒不如不见。”
江冽尘怒气渐渐淡去,轻叹一声,道:“没错,还是你理解的多些。你该觉得我很虚伪吧。可以眼都不眨的杀他,事后再来说这些虚情假意的瞎话?骗鬼都不会信!”
纪浅念道:“不会……不会,有什么虚伪了?你本来也不是君子,更不必作伪。”江冽尘愣了片刻,淡淡一笑,道:“说得好。”转脸看着面前墓碑,叹道:“殒兄弟很可怜,他现在的坟,连衣冠冢都谈不上。”纪浅念也在墓前撒了几片花瓣,道:“那你就想,整个祭影教都给他做了陪葬,他的身家面子是做足了,不会走得太孤单。”
江冽尘冷淡一笑,道:“这倒是不错,只可惜没让那群正派狗贼同时下地狱去祭奠他。不过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现在只盼他能安息。他死前对我满是怀恨,那就绝不会体验到被至亲人背叛之苦,这也是件好事。”
纪浅念此时无言可答,只得挤出几滴眼泪,勉强哭了出来,哽咽道:“陨星郎,你死得好惨啊!不仅心爱的女人离你而去,这个世间也要遗弃你,使你受尽唾骂。你一生勤恳,任劳任怨,没得享过一天清福,留不住一点所需所求。生活于你尽是背叛、苦楚……愿你早入轮回,来世投个好人家,再来补报……”她抬起帕子之时,就已手法迅速的撒了些药粉,再以帕子在眼角反复揉擦,状若拭泪,实是擦得泪水哗哗长流。
江冽尘见她对暗夜殒能有如此深情厚意,别人待自己兄弟好,就比对他好更是欣慰。叹了口气,轻声道:“别哭了,不要吵到他。他一向生性好强,定然也希望别人对他敬畏,不是怜悯。咱们就尊重他些。”这一句话说得极是温柔,体贴之意尽示其中。程嘉璇和纪浅念听惯了他言辞冷酷,这都是第一次见他显出内心脆弱一面。
纪浅念隔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道:“其实,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杀他,我一直以为他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你……你后悔么?”江冽尘道:“现在他也同样是。不过就算再回到当时,我仍然没有第二种选择。对于亲手杀他,我很难过,但我绝不后悔。这或许听来矛盾,我也没指望你能理解。”
纪浅念道:“不,我理解。这与古人大义灭亲,有相同之处。别人只觉你杀他是无情无义,却不知你心里同样备受煎熬,世间能懂你者少之又少。你究竟仍当陨星郎是兄弟,这一点我很高兴。”江冽尘奇道:“怎么讲?”
纪浅念在墓碑前缓缓踱步,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很好,可若是你心里恨他,怨他,一定不会愿意听我说他的好话,使我大违本心,实是为难。再者我很早就跟你们交好,很珍惜那份友情,希望你也能一起珍惜。”江冽尘默然无话。纪浅念试探着又问:“你们本来那么要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目成仇?你说那是一个阴谋,我知道起因是梦琳,可时常在他耳边嚼舌根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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