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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祥家女人说,她看见春才一脸惊恐,一步步往后退着,尔后他扭过脸,满脸都是泪水……尔后,春才又蹲在了地上。
后来,蔡苇香穿上衣服后,哧溜哧溜的,吃了一碗新磨的热豆腐……
就此,人们常见蔡苇香到豆腐坊里去,尔后又端了豆腐出来。这时候蔡苇香成了除我以外惟一可以进豆腐坊的人。有时,我会想,蔡苇香是为了吃一碗热豆腐,还是想看看春才到底……这还真是说不清。
据说,有一天,她手端着豆腐,突然说:春才哥,干脆我嫁给你算了。我不想上学了,就跟你磨豆腐。
春才怔怔地望着她。
蔡苇香说:你别怕。这是我自愿的。我去跟我爹说。
蔡苇香果然就给老姑父说了。老姑父听了,一时目瞪口呆……吴玉花像是气疯了,嘴里一迭声地骂着:贱。贱。贱!真贱哪……拿起棍子就打!蔡苇香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嚷嚷说:我就是要嫁给他。我就嫁给他!
蔡苇香跑了。老姑父又跟吴玉花打了一架……这天深夜里,老姑父背着手进了豆腐坊。磨一直响着,没人知道老姑父给春才说了些什么。老姑父大约也知道这事不怪春才。老姑父是个讲道理的人,当支书这么多年,老姑父已习惯给人讲道理了。豆腐坊的墙上映着两个黑影儿,一团黑影在墙上晃着,一时蹲一时又站……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春才再没让蔡苇香进过豆腐坊。
据说,一天夜里,蔡苇香溜回来悄悄地拍豆腐坊的门,可豆腐坊里悄无声息。蔡苇香说:不让我进也行。我饿了,给我碗豆腐。尔后说,我就说说,看你吓的。
村里还是有了些传闻,说些很低级很下作的话。可春才已经这样了,虽然有些传言,倒也没掀起什么波澜。再说,蔡苇香毕竟是支书的女儿,人们私下里传了些日子,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蔡苇香就此再没了踪影。有人说,她是跟一个骑着摩托来村里收头发的小伙子跑了。
后来,春才曾经过了一段极红火的日子,他甚至还有了女人。
在村里实行土地承包之后,他的豆腐坊得到了迅速的扩展。那时候,当了镇长的老胡急着要找一个“万元户”当典型,找着找着就找到了春才的头上。当年,曾经要拿枪崩了他的老胡,不得不一次次屈尊来到村里,动员他当“典型”。老胡说:春才,春才同志,呀呀呀,真是不打不成交啊。
可春才不去。春才很拗。春才在豆腐坊里前前后后忙活着,一会儿查看火候,一会儿又去招呼发豆芽的人……无论老胡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闷着葫芦不开瓢。老胡就跟在他后边,不停地给他讲道理。老胡说:春才,春才呀,县长要给你挂花呢。十字披红,跨马游街,多荣耀啊!去吧。去吧。咱全乡就推你一个,你不去谁去?我还想去呢,可我没这个资格呀……老胡走着走着,不小心被挤在了磨道里。他肚子大,被磨盘卡住了,就那么硬挤就是挤不过去,他一下子火了:操,这等好事,我还得求你咋的?!
春才硬是一声不吭。
后来,老胡气呼呼地去找了老蔡。在大队部里,老胡说:老蔡,那鳖儿咋回事?咋狗肉不上桌呢?!老姑父说:你做做工作嘛。老胡说:我喉咙都说干了,舌头都磨烂了,他还是抱着葫芦不开瓢,这工作你去做!老姑父说:我也没法。你捆他,你把他捆去算了。老胡怔了一下,说:捆他?老姑父说:捆。这回我不管了,你捆他。老胡眨眨眼,说:噢,这王八蛋,还记恨我呢?那时候……是形势。老姑父说:那你说咋办?
老胡气坏了,在大队部一跺脚说:我操,有猪头还进不了庙门了?让他狗日的发家致富,我还得求他?!
老姑父说:他执意不去,就算了吧。再说了,他是个实诚人。我给他算过,满打满算,一年下来,也就挣个七八千,不够一万……
老胡却说:咋不够?驴呢?磨呢?还有地里收成……这是任务。他背着手在大队部里走了一圈,说:不去不行。名都报上去了。不去,上头会以为咱颍河镇弄虚作假,这事关一个乡的名誉……这样吧。老蔡,你去。你顶他去。
老姑父说:这不妥吧?上头要的是磨豆腐的万元户,我又不会磨豆腐。万一说漏了嘴,非砸锅不行。
老胡说:那这样,让他媳妇去。就说他病了。让他媳妇顶他去。
老姑父苦笑了一下,说:蛋都没了,哪来的媳妇?
老胡说:是么?一个没蛋子货,他操性个啥?不求他了,你去。多好的事,给一万块钱呢!
老姑父眼一亮:有钱?
老胡说:可不,奖一万!
老姑父说:去。这得去。
老胡说:这事可交给你了。不管是谁,得应着名去个人。老胡走时还骂了一句:真他妈狗肉不上桌!
老姑父在豆腐坊蹲了半夜,尔后对春才说:才,这豆腐坊,该添些设备了。春才说:我也这么想。我都打听了,一套设备上万,钱呢?老姑父说:钱我给你解决……春才说:真的么?老姑父说:这还有假?我陪你去。最后,经老姑父动员,春才还是去了。春才并不傻。
那天,老姑父亲自陪着春才来到了县城,住在了县委招待所。当天晚上,县长到招待所看望大家来了。县长挨屋一个一个看,老姑父领着春才来得早,就住在县上安排的头一个房间里。县长一进门就握住春才的手说:老段吧?城西武家坡的老段,养猪大王,你猪养得好啊!春才手一抽,说:我……不是。县长“唔”了一声,略显尴尬,仍抓着春才的手,说:那你是老马,蘑菇大王!春才又说:不是。不是。县长回头看了看办公室主任,说:噢,我明白了,你是老俎,俎庄扣蔬菜大棚的,蔬菜大王,好,大棚好!春才又说:不是……这时,老姑父在一旁说:马县长,我们是颍河镇无梁的,他是磨豆腐的。县长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表格,笑着说:我说呢,一股子豆腥气,你叫春才,是吧?春才说:是。这次,虽然说对了,可县长已没了兴致,说:好好!休息,休息吧。
待十个“大王”全看过后,在过道里,县长气呼呼地说:咋搞的?也不按个顺序?到底谁是一号?表上写的不是老段么,“蘑菇大王”?办公室主任忙解释说:无梁来得早,住房就没按顺序……县长说:你这是严重失职。乱七八糟的。马匹都准备好了么?办公室主任说:都准备好了。县长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那个那个,二零一住的那个,叫啥呀?办公室主任忙说:春才,无梁的,吴春才。县长说:明天,让他走头一个。办公室主任说:这一号原先安排的是“蘑菇大王”。县长说:改过来。“豆腐大王”,就“豆腐”吧。你没看,那种蘑菇的是个斜眼。别净弄些歪瓜裂枣的,让人笑话!
第二天,县长亲自出面给全县选出来的十个“致富状元”披红挂花,跨马游街。在县政府门前,锣鼓大镲,鞭炮齐鸣,县长给十个“致富状元”挨个披红挂花……前边有警车缓缓开道,紧跟着是披红挂花的马队。十匹从养马场借来的高头大马一字排开,一色的枣红马,个个油光水滑。果然就让春才骑在了最前边的第一匹马上,马县长亲自执缰,给春才拉马坠镫……只见四周镁光灯闪烁着,记者们围着拍了很多照片。
不知春才骑在马上感觉如何?老姑父告诉我说,春才刚上马时,还有些拘谨,有点不好意思,晕腾腾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可走着走着,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他的头慢慢就昂起来了。后来,在县长的一再示意下,他也学着挺直身子,开始给欢呼的人群招手。春才招手时仍然不笑,严肃得就像是参加阅兵式的将军……这些都是老姑父后来告诉我的。
春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成了本县夸富游街的第一人!他骑在那匹高头大马上,十字披红,在惊天动地的鞭炮和锣鼓声中,由县长亲自牵着缰绳走过了整条县府大街……尔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从县长手里接过了一万元的红包。
客观地说,春才并不是本县当年的首富,甚至也不能算是颍河镇最富有的“万元户”,可他由于形象好,排在了夸富游街的第一人。就此,所有的镁光灯都对准了他。一时间,春才十字披红、跨马游街的光辉形象先后登在了全省乃至全国的各家报纸上……
紧接着,还有让春才想不到的事情。“状元郎”回到村里后,从第三天开始,就像赶会一样,陆陆续续地、先后有上百个姑娘从四面八方赶到了无梁村。有套车的,有骑车的,有步行的;有家人跟着来的,也有独自一人来的;有城里的,也有乡下的,有的还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学生,竟然还有从千里之外的四川赶来的……她们都是来相亲的。她们手里都拿着一张报纸,报纸上登有春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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