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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镰刀杀过人,自认为不怕死。可这不意味着当上千铁骑冲来的时候,他不会发抖。事实上,他抖得厉害。多数火铳手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机械地按照口令做着刷铳管,装填弹药,上前架起火铳,点火,奔回阵内等等动作。张镰刀的口舌发干,不敢多想,只怕一想多了,立刻就要转身逃命。火铳枪营第一队第二轮出战的时候,只剩下八十多人,第三轮出战,还剩下五十多人。契丹骑兵不傻子,箭箭追命,多冲着对甲骑威胁最大的火铳手来。
此时离宫帐军冲击圆阵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步军已经折损三成。汉军徒劳地架着长矛,可契丹骑兵根本不冲近,只在二三十步放箭,将长矛手一个接一个像活靶子一样射死的,在这么下去,圆阵很快就要崩溃了。而不远处的女真奇兵仍然不动如山,只保持着如临大敌般的戒备。
“快撑不住了。”杜吹角骂道,“女真蛮子真是该死,存心要整死我们,”他站在赵行德身边,低声道,“万一破阵,我们,......”他目光落在阵中十几匹拉炮车的驭马身上。因为辽军骑兵一直没有硬闯圆阵,刀盾手和女真铁浮图都站在长矛手的身后,这些人身披着重甲,在箭战中折损得少,只不过若是用得着他们动手的时候,圆阵也差不多被破掉了。杜吹角打算准备准备,还可以保护赵行德杀出去。他的声音虽低,周围好几个人的耳朵竖起来了。
赵行德沉默着没有答话,弯弓搭箭,四十步外一名辽国骑兵应弦而倒。在他左右,圆阵内的弓手拼尽全力和辽军对射,不断有人被欺近的骑兵射死,好些弓手的虎口已经被弓弦割出了鲜血,犹不停歇开弓放箭。汉军长矛手虽然满怀着恐惧,却撑着在在圆阵外围结成一道屏障。多数火铳枪手的脸色惨白如纸,却在军令下一次又一次从阵内奔出,架起火铳,点火,好些人再没能回到阵内。这阵势能支撑起来,上下全凭着一股气。这口气若是松了,数千军卒立刻便会崩溃,沦为辽军骑兵可以肆意宰割的羊群。
杜吹角见状,还欲再说点什么,赵行德忽然抬头朝远方看去,他的目光一亮,就在适才火炮营出发的炮垒上,出现了一杆麒麟大旗,韩凝霜旗下勒住战马,大队的汉军骑兵陆续出在她的身后。虽然隔着数百步的距离,赵行德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韩凝霜也点了点头。在她身旁,一名骑兵高举着麒麟旗,另一名骑兵高举着“韩”字大旗。双旗同时出现,就表明辽东汉军之主正在亲临战阵。汉儿在辽朝备受欺凌,又被中原目为弃民,夏国又相隔遥远,而韩氏经营辽东已历五代家主,辽国虽然将韩氏视为眼中刺,直欲除之而后快,却屡屡死灰复燃。上溯近百年时间,每代韩氏家主都举兵反辽,在汉军中的影响和威望可谓根深蒂固。甚至复国无望的情形下,许多老军以跟随元帅战死为荣。正因为此,铁壁营汉儿兵奴一见到汉军帅府的大旗,便立刻起事造反,绝不肯与之为敌。累代英烈忠魂的护佑,使得帅府的大旗仿佛有一种奇特地魔力,一打出来,战场上的汉军都士气大振。
两千汉军骑兵整了整队形,没有丝毫犹豫便发起了冲锋。骑军统制高伯龙举起骑矛,一马当先向冲下了营垒。骑兵的前锋乃五百精锐的铁骑,人马皆挂着重甲,骑兵手持长矛,排成前后两列整齐的横队跟着高伯龙冲锋。铁林军乃是昔年韩昌帐下精锐铁骑的军号。在这五百铁骑后面,则是各持着弓箭和弯刀的一千五百多轻骑。
呼呼的风声刮过耳畔,韩凝霜被王绩等卫士簇拥在中间。她虽然能骑善射,剑术不凡,但真正上了战场,部属们是绝不会让她冲在最前面。透过前面无数宽阔肩膀之间的缝隙,够过满天的尘土和硝烟,还有那些奔驰冲突的宫帐骑兵,韩凝霜看到赵行德站在圆阵中间的大车上,和几个夏国弓箭手一起不断放箭,周围竖起的盾牌已经被扎成了刺猬。
“援军到啦!”
“元帅来救咱们了!”
“杀辽狗!”“赚个够本!”
汉军长矛手和火铳枪手都欢声雷动。就连女真弓手也受到感染,又多了几分求生的希望。早已经岌岌可危,濒临崩溃的外围圆阵,顿时又巩固下来。两军气势此消彼长。
见宫帐军的攻势似乎遭遇到了挫折,在用千里镜观战的耶律大石脸色阴沉下来,暗道:“没想到韩氏逆贼在汉儿汉军中威望竟是如此之高,汉儿造反是我大辽的心腹之患,韩逆和我朝上百年的死仇,不可不早日剪除,以免后患。”
倘若有余力,耶律大石必定立刻派军围攻打着帅府大旗这支汉军骑兵,剪除后患。然而,十万金国大军正猛烈的攻击辽军的第三道营垒。除了御账下两万宫帐骑军兵马未动,北院军各部都已经疲累已极,众将都在督促部属苦苦支撑。但这宫帐军乃是耶律大石手中最后的筹码,非到万不得已,决定胜负之际,是不能轻易投入战场的。若非宿值都监耶律观率领五千骑事先游离在战场之外,以有心算无心,辽军根本无力突袭金军的火炮营。
想起适才火炮轰击撼动防线的威力,耶律大石的眼神便阴沉许多,他原本以善用火炮而自居,无论是攻打河间,还是在和废帝耶律延禧决战的时候,帐下火炮营都出了大力。可是,今日却被金国蛮夷给上了一课,火炮居然能跟在骑军的后面,进抵敌阵两百步开炮。金国的这种战法,就好像两军实力的天平上,突然为金国增加了一个沉重的砝码,这是辽军连续丢失了两道营垒,被女真军打得步步后退的重要原因。
“这就是金国前几年从宋国得到火炮?”
“奶奶的,这是夏国人捣鬼。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没想到,夏国的火炮已经这么厉害了。”耶律铁哥感慨道,“耶律观有勇有谋,就是太小家子气,干脆利落的除掉金国的火炮营,多死伤一些又有什么?”耶律观所部突然冲入战场,实现了对金国火炮营的突袭,这神来一笔让他颇为赞赏。见宫帐骑兵舍不得直接纵马冲击敌阵,企图以盘旋骑射迫使敌军崩溃,久拖不决,耶律铁哥不禁有些恼怒。
高伯龙精于骑战,眼光十分毒辣,带领两千汉军骑兵气势汹汹地直冲向在宫帐军的侧翼。按照高伯龙的打算,汉军骑兵少,而辽军骑兵多,不可被拖入混战的局面,这两千骑兵只要不断地骚扰辽兵,教他们无法称心如意地围攻步军圆阵便可。就在两军就要相接时,前队铁骑的速度缓慢下来,后阵的轻骑兵开始加速,超越了前队铁骑,不断地朝着宫帐骑兵放箭。侧翼被突袭的宫帐军十分难受,在汉军骑射的袭扰下,再也无法得心应手盘马整军,一轮又一轮地以骑射压迫汉军的圆阵。
“都监大人!容我部先解决这股贼寇!”宿值千夫长萧素大声道。汉军骑兵就像一群狡猾的蚊子,不断叮咬已经让不少宫帐勇士落马丧命。更令萧素愤怒的是,这种战术原本是契丹骑兵最擅长的。
“好,你去敌住他们。”耶律观的大声道,他的白甲沾满血迹和灰尘。萧素引本部近千骑从大队中分出,直扑汉军骑兵而去。
耶律观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火炮营,把骑矛高高举起,矛尖画了一个大圆,这是“所部全军”的意思,然后用力指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圆阵,这是纵马冲撞践踏敌阵的军令。为避免夜长梦多,耶律观已决心不惜折损,不等圆阵自行崩溃,便以铁骑直接冲阵。周围数百骑兵纷纷将弓箭收起,齐齐举起骑矛、弯刀等兵刃,盘过战马径直朝着火炮营圆阵冲去。后面的宫帐骑兵见状,也都收起弓取刀。
“不对劲,敌军要冲阵了!”站在炮车上充当弓箭手的简骋冲着赵行德喊声道。他乃是骑军百夫长,第一时间便察觉了敌军的意图。赵行德没有丝毫犹豫,沉声令道:“火铳上枪刺,刀盾手上前!”
“向前——走!”杜吹角高声喊道,军令被翻成女真语,四百多铁浮图操起长柄斧、狼牙棒等兵刃,迈步向前,甲片哗啦啦作响,这些身形魁梧的重甲步兵填补到稀疏的长矛手中间,让那些两脚发软,几乎就要转身逃走的长矛手勉强站在了原地。
大家都知道辽国骑兵这次是玩真的了,一匹战马加上骑兵和盔甲,足足有一千多斤,铁蹄翻飞全速驰骋,轰隆隆一路烟尘而来,谁挡住他的路,谁就必死无疑。甚至被他撞上的三四个人都会非死即伤。长矛手们腿肚子转筋,用力地握住了长矛杆子,过分地握紧到骨节发白。他们脸色苍白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只希望自己不要是那被撞上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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