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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尚未有过记忆、亲密无间的过去。
好在前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前辈说,你应该想不到他们是怎么对你姐姐的。摆在台面上,这事情的确是交通事故,私下掰开,却有好多内情。传言沸沸扬扬,校方下场调查,发现师生恋无凭无据,但考虑到影响,还是让荒木离职了。不离职则已,一离职就像欲盖弥彰,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反而得到了确认。关于你姐姐的死,一下子变出好几种说法,有说是顶不住压力的轻生,有说是不堪主席背叛的殉情,有说和她恋爱的根本不是荒木,而是某个不露面的校董……
“我也是不明白,都是一起做事的同学,哪来这么大恶意?这些话明面上没人敢说,往人堆里晃一圈,到处都在议论。”
前辈还说,他们嘴上缺德就算了,做事最狠的还是学生会那群人。表面功夫做足,连她名字都提不得,背地里借口“宣传部文艺部体育部的事情不能没有人管”,迅速分走了原本直属于她的部门。主席空降宣传部,以“考虑尚不成熟”为由,压下了酝酿已久、本该在寒假前推出的校刊,白鸟找他理论,他眼皮一掀,说早川的事情还没消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刊,你们不怕被有心人做文章吗?她一口气梗在胸口,心想,什么有心人,不就是你吗?抬眼却看到主席颇为无辜地望着自己:“不着急,我看你们之前在校报上做模块,不也做得挺好吗?等这阵子过去……”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等”字,然而说这话的人,却比谁都着急。文艺部和秘书部早就因为海原祭报销账目一事纠缠不清,之前学姐和她讨论过,觉得大概是那位署名“煮鹤”的女生动的手脚。隔天主席领着人去文艺部查账,反倒把所有责任推到了学姐身上,说她和文艺部部长做事不规范,甚至还有中饱私囊之嫌。文艺部部长气得大哭,当场便要撂挑子不干。
“其实现在想想,事情也不是不能挽回。我在学生会呆了两年,人脉还是有的,先混进主席团,慢慢争取,说不定过个半年,校刊还能做起来。可我才十七岁,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时文艺部部长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一双手潮潮的,我突然就想起以前学姐问我,知不知道立海有哪些能哭的地方。”
「东门那边的平房,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网球场边上有一排废弃电话亭,门反锁之后,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磨砂玻璃里面在做什么,放开嗓子哭,也不会被听见。」
记忆中的学姐单手撑着下巴,抬起头来看她,原本下垂的眼尾被眼线笔一勾,整个儿往鬓角飞去,显得神采奕奕。学姐总是这样,仿佛时刻连着电源的笔记本电脑,高效运转,无懈可击。
只有在此时,白鸟才稍微明白了那个眼神所包含的意思。
第二天,她上交了退部申请,同时退出了周五的换届选举。这一届的学生会换届换举,有两个人缺席,一个是她,一个是早川明理。当礼堂奏响宣誓配乐的时候,她坐在科技楼顶楼西侧的天台,风太大,吹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理所当然感冒了。
“我当时就想,我要离开神奈川,考到东京、大阪,随便什么地方都好,总之不要再回来,不要再看到这群人。”白鸟顿了顿,环顾活动教室一圈,“没想到今天还是回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学生会主席下手多黑,招招致命,完全是奔着要把学姐一手带起来的宣传部拆散这点去的。事情已经越出了正常的程序,几乎可以算作挟私报复,然而学生会内部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和学姐关系密切的,都在这一轮洗牌中被换了下去;关系普通的,大多明哲保身;换届选出来的那几位,基本是主席一派的,自然乐见其成。
原定的宣传部部长也想不到,自己甫一上位,就要面对如此残局。权衡利弊后,她以“高三备考任务繁重”为由,和白鸟同时跑路。白鸟想阻拦,却没有立场。后悔已来不及,她是不可能回宣传部重整山河的——新任主席团也不允许。
可宣传部总不能就这么垮了,于是只好在剩下的部员中挑人。高二的部员,经历这些风风雨雨,多少和她一样,有些心灰意冷;高一的部员,才来大半年,业务还不熟练,很难放心托付。选来选去,选出了高一的木岛边松和野原理生。她把两人叫到活动室,说你们一个做部长,一个做副部。木岛抬抬眼镜说,换一下吧,形势严峻,她会吵架。
“野原刚入部那会儿就是一小太妹。每天骑机车上学也就算了,还把车光明正大停在车棚里。送上门的违纪,风纪委哪能不抓?她咽不下这口气,才加了学生会,迎新活动那天做自我介绍,别人都是想学点技能、想写写稿子,她往讲台上一站,说我要当上主席,报复风纪委员长。木岛说您可省省吧,等您当上主席,风纪委员长都毕业了。”
白鸟说,我当部长的时候,多少顾着点姿态和面子。她倒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上任后第一次例会,主席团借口宣传部不做校刊,要削减经费,她说以前也没做校刊,凭什么扣我们钱?差点绕到桌子对面把新任主席打一顿。他们卡宣传部的稿子,她有本事每节下课都往高三楼跑,一遍遍把人叫出来,半夜一点钟给人打电话,电话里幽幽地说,前辈,稿子还有问题吗?
早川说,我以为这招只有我们现任主席会用。
白鸟说,是啊,谁用谁赚到。你不给我过审,我就烦死你。
“野原恶名远扬,后来她们那届的主席见了她都得绕道。得亏是她,否则宣传部根本挺不过来。”白鸟拨弄着手中的秋刊样品,“这么对比,我真的挺失职的。学姐在的时候,没帮上什么。学姐不在了,就把担子丢给小朋友。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
早川心想,不是的。换位思考,任何人处在那个境遇,都未必能做得比前辈更好。
就像她坐在这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听完这个故事,抬头看着活动室的天花板,也能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仿佛台风眼中央短暂的平静。
原来野原和木岛讳莫如深的过去是这样,原来校刊几度流产的原因是这样,原来学生会派系斗争的历史是这样,原来……那张精神科就诊单,关联的背景是这样。
姐姐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带上正轨的部门,在她出意外后几乎解体,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吗?她知道意外所致的、最简单的死亡,会被涂上无数暧昧色彩,乃至面目模糊,最终不堪言说吗?
她想起前一天晚上,女主角手册劝她,胜利在即,不要让其他事件扰乱自己的心绪。她回答道,的确,查清这些,对我解决现实问题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占用我的时间。
“但她毕竟是我姐姐。我选择进入这个游戏……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当时她理直气壮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书本,“所以你不必劝我了。”
现在她获悉了真相,她原本就不相信姐姐会选择轻生,听完白鸟的讲述,便愈发不信。路要越走越宽,不能越走越窄,姐姐有本事在流言蜚语中八风不动,被架在火上烤还想着要反击,这样的人,得知之后发生的事情,会怎么想?
她不是姐姐,她想象不出。然而斯人已逝,她该向谁要答案?还有谁可以给她答案?
“重读高中……”白鸟放下秋刊,重新拿起搁在案头的纪念品登记册,“如果重读高中的话,我仍然会接过学姐递来的传单。无论学生会的水多浑,至少这本校刊,是学姐真正想做的东西。”
早川猛地抬头看她,心仿佛被海浪击中,起了涛声。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辗转又辗转,提起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当时那位学生会主席……最后去了哪里?”
“他如愿以偿,拿到了早稻田的推荐名额。可惜没过复试,只差一分,也算是报应。”白鸟耸耸肩,“折腾了一年,也不过就是这样。你说无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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