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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的杨大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起这位杨大人的风流韵事,叫嘴皮子最利索的说书老头,他都能给你说个三天三夜不停歇,并且全是杨知府那点子不为人知的隐秘事。
沈鸩九再次敲响杨府大门的时候,头先那个看门的换了一个,这次换了个老头,老头子慢悠悠来开门,眼珠子又慢悠悠睃了外头的锦衣卫一圈,慢悠悠打开门,朝外头说一句:“诸位里头请吧。”
今日进来得顺畅,杨府中人并未刁难,夏侯明提刀进门,对那老头子道:“我们奉上谕,来查杨大人暴毙之事,现在要看杨知府的尸体,有劳带路。”那老头指着自己的左耳,挥挥手,表示自己听不到,夏侯明又走到他右边原样说了一遍。末了,那老头才慢悠悠回答,“几位官爷所说之事,老朽做不得主,今日夫人在家,几位官爷有话尽管与我家夫人说。”
这老头说话声音如常,江寒衣笑一笑,又摇摇头,沈鸩九略睃了夏侯明一眼,被人家耍了,他还不知不觉。这老头说话声音并未提高,又装作只伤一耳之听力,显见是诈伤。若是真的听力有损,那说话的音量自会提高,哪会用这种略低的音量回话。
杨世安的夫人也姓杨,这位杨夫人据说貌丑,但当年她的外祖父在洪武朝官居二品,想来杨阁老是看中人家的家世,才让自己的侄子将这位貌丑又声名平平的姑娘给娶了。杨世安本是个花丛中的浪子,平生最好美色,对美人的追求好比苍蝇闻血,那点龌龊心思,路人皆知。
杨夫人在厅中坐着,瞧见一列锦衣卫进来,也没多说话,只道:“尸体就在后堂摆着,诸位大人自行去看吧。”
夏侯明与江寒衣对视了一眼,皆心道,这位杨夫人,怎么连个样子都不做,她好大的架子,也好大的胆子!不说她不穿孝服为夫君守灵,就是对着朝廷来查案的,她这态度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杨世安的棺椁就放在二进门的堂屋里,里头阴凉,屋角还用大缸镇着冰,四个屋角四块冰。杨夫人没来,就指派了一个丫鬟引路,夏侯明不禁哂笑一声:“多此一举。”
原来如今刚是正月,天气正寒,这屋里只要不放炭盆子,又不烧火的话,里头是寒的,也不就是个大冰棺。杨世安的尸体用一副上好的楠木装着,不比街上那些薄薄的质地稀疏的木头,这楠木沉,且香,夏侯明敲了一下,道:“好贵的木头。”
木头自然是好木头,就冲着杨家这偌大庭院,就知道他家是何等家底了,夏侯明连连叹息,“有钱有什么用,死得这么早,都还没活够呢。”
沈鸩九推开棺材,欲要低头去看,“等等!”江寒衣从身上摸出三张帕子,帕子似棉似麻,女医师说:“勿要靠尸体这么近,杨知府死了有些日子了,尸体有尸气,这帕子我用药水浸过,你们蒙住口鼻。”夏侯明笑她,“准备得挺充分啊,江医师,过往是我们小瞧你了?”
女医师将手帕给沈鸩九和夏侯明一人一条,说:“其实眼睛也该遮着,怕甚么东西进了眼睛,将来还要剜眼,更是麻烦。”夏侯明被她吓到,“剜眼?”
江寒衣自己捂了口鼻,她拉开沈鸩九,“让开点,我来看,你们这些门外汉。”
夏侯明从身上拿出卷宗,“府衙仵作说是猝死,说他身上无明显伤口,七窍无血迹,故而判断是猝死。”
江寒衣手上戴着一副手套,她先拨开杨世安的眼皮,说:“瞳孔散大,怀疑死前曾经喝过酒。”夏侯明点头,拿册子在旁边记,“死前醉酒。”
“也不一定,未必是死前曾经饮酒,也有可能他眼睛患病,患病也会导致瞳仁扩散。”沈鸩九站在棺材另一边。
“好,死前患病,眼疾。”夏侯明又提笔就写,江寒衣喝止,“喂,他说甚么你就写甚么?我都还没说完呢。”夏侯明握着笔,“江医师,您接着说,我给您记下来,都记下来。”
女人伸手去扒杨世安的衣服,沈鸩九挡开她的手,“你做什么?”
“我验伤啊!”
沈鸩九朝夏侯明看一眼,“你来。”
夏侯明搁下纸笔,“好,好,沈大人,我来,我来。”脱了杨世安的衣服,确实如府衙仵作所说,身上没有明显外伤。“翻过来看看。”夏侯明与沈鸩九将杨世安扶起来,江寒衣凑上去,“尸斑是樱桃红的,樱桃红色,那是......”
“炭”,沈鸩九说:“死前屋里炭火烧的旺,人死了,尸体自然起樱桃红的尸斑。”
“好!”夏侯明准备鼓起掌来,“我们沈儿,万事都通晓,就是厉害!”
夏侯明一松手,杨世安的尸体就在棺材板上磕了一下,夏侯明正要去扶,“谢天谢地,杨大人莫怪,莫怪!”夏侯明说:“既然无明显外伤,那就不是被人打死的,也不是摔死的,更不是溺死的,咱们当吸入过多炭灰结案吧。”
沈鸩九不说话,他看江寒衣,“慢着。”江寒衣同沈鸩九说:“有劳沈大人,找府里的佣人借点东西来使使,若不行,我就要用刀子割了。”
刚刚杨世安的尸体磕在棺材板上,就是这么一下子,女医师突然想起他的咽喉里有没有东西,她得借个东西来挖挖,若是不行,那就只能她自己划开来看了。
守在外头的丫鬟倒是听话,里头要个银调羹,她便真的寻了一个过来,江寒衣捏住杨世安的嘴,往里头挖,夏侯明扭开头,“挖甚么呢,肝脏都快被你挖出来了。”
银调羹深到喉管,伸到底的时候,果真教江寒衣挖到一点东西,是一点吃食,在身体里留得太久,又经过咀嚼和腐蚀,早已瞧不出是甚么东西了。江寒衣用块布将那点东西包了,夏侯明说:“留着作甚,留着过十五吗?”
将棺材重新阖上之后,夏侯明出面,与杨夫人聊了几句,杨夫人说:“是猝死的,仵作也这么说,他是死在家里的,就死在自家的小楼里。”
“小楼?”沈鸩九朝四周看了一眼。
“就在后头。”杨夫人指着东南角的一处,“那是妾室于氏的院子,她很得宠,是新添回来的,抬回来也就不到一年。那日大人在于氏的小楼上午睡,于氏在小院里剪梅,等她捧了梅瓶上去,大人就,就不动了。”
沈鸩九道:“能否请这位于氏出来一见?”
“可以。”杨氏有些兴致不高,她招来一个丫鬟,说:“请于氏出来,就说大人不在了,朝廷来了人,要问话。”
杨家宅院大,几人在前头花厅等了有一刻钟,那丫鬟来回话:“于姨娘说了,她午睡才起,要梳妆换衣,请诸位大人稍等片刻,她马上就来。”
既是如此,杨氏招呼人上茶水,中途还添了一次茶,几人喝了茶,始终不见那小妾于氏出来。别说沈鸩九他们一行不耐烦,就是杨氏自己也不耐烦,她站起来,说:“不若我领几位大人去瞧瞧,她惯来没有分寸。”
言语之间,杨氏对那于氏多有不满,等到东南角那院落的时候,杨氏的丫鬟过去叫门,就听见“砰”一声,不知甚么砸在地上,一声巨响。
推开那小院子的门,里头种了很多盆栽的花,一盆一盆,枯叶残生。江寒衣往那小楼下头一看,就瞧见了一簇鲜红的尸体,有血迹慢慢渗出来,鲜红的衣裳和源源不断的血,滚在一处,娇艳极了。
“啊!”有几个丫鬟们后知后觉,这刻才察觉有人坠楼,又不敢上前,惊恐喊出来,只差搂成一片。杨氏要上前,江寒衣已经迈步出去,她扶起这位穿鲜红袍子的于姨娘,这女人面目着地,嘴上鼻上全部挫伤,摸她胸骨,断裂数根,再摸到腿,腿断了一只。江寒衣心道:想死?想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她正要唤沈鸩九过来,那于氏却睁开眼睛,她捏住她的手,“我救不活了,救不活了,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于氏外轻内重,显不是先死了被人丢下来的,她眼角嘴角皆有血出,再看这小楼窗口,窗口开得大,她从里头直接跳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于氏的眼珠子盯在这张牙舞爪的飞鱼服上,“姑娘,你行行好,我不想进锦衣卫,我不想......”不想进锦衣卫镇抚司,话还没说完,于氏断气了。
沈鸩九过来,江寒衣叹口气,“死了,活着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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