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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带秋去,西楼雁杳,霜来渐折枝,冬风乍紧。箫娘嘱咐徐姑子与王婆子的事情,算是有了些眉目。几人往息奈庵说话,王婆子拿出本名册,记载的满是南京城里的各路年轻官人相公的名讳。
箫娘不认得字,指一个瞧着好看的姓名问:“这个是干的哪样营生?什么年纪?”
“噢,这个可了不得!”王婆子呷一口茶,热乎乎地喘着气,“这个是南直隶管兵马司的苏大人家的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的年纪,刚成的亲,相貌嚜……”
“我的妈妈!”箫娘把册子一阖,摇手将其打断,两眉蹙春山,“不要这样当官的!当官的敢打虞家的主意?就是公子年轻气盛不管不顾,他家里的娘老子还不先将他的腿给打设囖?”
王婆子端着腰,也逐渐扣紧了眉,“不要当官的,又要通文墨学问好,又要风流倜傥,这可不大好寻摸。闲人家,既不考功名,谁有功夫读书?不过穷认得几个字罢了。”
两人对头攒愁的功夫,徐姑子倏地拍手,“我这里倒有个人!”
“谁?”二人搭过脑袋去,炯炯有神地照着眼。
“此人叫蔡淮,不是咱们南京城的人,是常州府无锡人,近来常往南京跑买卖,做的是贩酒的勾当。年纪嘛,倒相当,也是二十三,就前两个月的事,带着秦淮河的李珍娘子往我这里烧香。我可是亲见着的,那副样貌,说是他嫖了姑娘,我看,倒是姑娘捡了便宜去。”
说话间,徐姑子面上红云,箫娘稍观,就晓得她所说不假,因问起:“如此说来,人才是好人才,只是人家既跑买卖,想必不缺银子使,凭什么听我的差遣?”
徐姑子细细一想,把菩提珠子一收,搭过手来,“嗳,我晓得他常与那位做瓷器买卖的周大官人一处吃酒耍乐,你从前不是也曾在周大官人家中走跳?或者,可以向周大官人打探打探这蔡淮的事情。”
箫娘掂度掂度,归家与晴芳商议一番,偏巧不巧,赶上元太太的信送来,箫娘正捏了这巧宗,隔日备了轻礼,套车往周家宅门里去。
今时不同往日,周家奶奶一早便扫榻熏香,等着相应。热辣辣地与箫娘说了半日话,才见周大官人一瘸一拐地赶回家中,迎面朝箫娘作揖,“稀奇稀奇,我还当乌嫂如今是府丞大人家中的尊长,就不肯与我们这些破落户往来了,不曾想还肯往我家中来,真真叫我周家蓬荜生辉啊!”
今日天寒,周大官人穿一件灰鼠毛领子黛蓝直身,戴着福巾,坐在椅上不动弹,瞧不出腿脚上的毛病,还如从前风流。
箫娘将他打量一番,笑道:“没得说这些扯淡的话,从前大官人惜弱怜贫地照拂我,我敢忘了?再两个来月就过年的事,这时候不赶着来瞧瞧爷奶奶,何时才来?”
说话时只管暗递抹眼色,周大官人领会,吩咐他奶奶,“你去瞧瞧昨日我打回来的那窝野兔子,盯着厨房里烧一只备办午饭与乌嫂吃,再拣一只肥肥的,叫嫂子带回家去,孝敬席大人。”
他奶奶也领会,领着跟前丫头出去,门前叫又上了好些茶果点心,熏笼里添了炭。
没了人,周大官人跛着脚挪到榻上与箫娘对坐。箫娘只管望着他那只脚看一会,倒有几分实意的关怀,“你这腿,真就不能好了?”
周大官人满大无所谓地笑笑,“好不好是命,谁计较这许多,横竖又不是走不得路。”
“你倒是不上心,哼,”箫娘乜兮兮地笑着,摸出元太太的信递与他,“你不上心,人家可替你上心着呢,暗地里四处在扬州打听好大夫,说是寻着了,要请人往南京来给你瞧瞧。”
周大官人把信细看了,折在怀里,一霎褪了生意人的奸猾,像个青涩少年一般笑了,与箫娘斟茶,“嫂子写信告诉她一声,不必费力费心的,南京也有的是好大夫,叫她顾着自家些。”
箫娘点着头,鼻翼里似有一缕叹息。后头话锋一转,说起来意,“有个打无锡来的姓蔡的官人你可认得?听说是做酒水生意的。”
“蔡淮?”周大官人睇着她,眼色别有意思,“乌嫂也打探起男人来了,难不成也要叫兄弟替你拉线?你这眼光可不差,蔡淮在无锡就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到了南京,秦淮河上没有女人不认得他的。瞧你兄弟也算一表人才不是?跟他一比,你兄弟也得自惭形秽!嗳,单论相貌,倒是您家席大人可与之相并。”
闻听相貌能与席泠相较,箫娘立时放下一半的心,眼内烁烁闪耀,像落进两颗璇玑,“那他娶过妻没有?家中可曾婚定?读过书不曾?有几房妻妾呢?”
周大官人噗嗤一声,歪在榻上打趣,“乌嫂想男人想得有些魔怔了,这天底下,哪有为自家跑媒的?也不怕人笑话?你若想,且看看你兄弟,不防将就将就?”
“去!”箫娘摧啐他一口,挥挥绣绢,“不是与你玩笑,是正经事,你只管答我的话。”
他又端正回来,收敛几分不正经,“蔡淮与我还是父辈一代跑买卖认得的,我家在无锡有家酒楼,一向是用他家的酒肆里的酒。他到南京来跑买卖,自然是与我常混在一处,他的事,没有比我更知根知底的。”
“那你告诉告诉我。”
“他因相貌好,又极通诗文,在欢场中极负盛名,外头玩得久了,倒把正经婚姻给耽搁住了。从前他母亲也给他看过一门亲,可他嫌人家小姐太和顺小家子气,死活不肯要。就为了这桩事,借着跑买卖的名头,躲到南京来了。现住在秦淮河李妈妈家里,与她女儿珍姐混在一处,珍姐你可晓得?今年春天秦淮河刚评的花魁。嫂子是要与谁做媒?我看千万谨慎些,蔡淮那一种浪荡,可比你兄弟不同,他可是不顾家的,也没个长性,真要是你相好的人家,把小姐说给他,岂不是糟蹋了人家小姐?你还得罪人。”
不说还罢,这一说,箫娘愈发认准了这蔡淮,偏要叫虞露浓吃些亏,出了她心头的恶气才好!
于是便饮尽一口茶,将汝窑茶盅重重搁在桌上,磕得叮咣一响,“就是他了!嫂子一向帮你不少忙,你也帮嫂子一回,找个时候,请了他来,我会会。”
周大官人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管,只满口应下,“这点小事有什么难?就在我白马巷那房子里,后日我摆一席,请他过去坐坐,嫂子来就是。”
这厢满心欢喜打道归家,正是红日平西,席泠不在家,听说是盐税上闹出些事来,都察院在查办,他也不得闲,忙着往各县整顿盐务,离家业已多日。
箫娘只得独自用罢晚饭,想起绿蟾嘱咐要听她后头的事,就打着灯笼,往何家去说给她取乐。
不想走到何家来,见绿蟾卧在床上,竟比上月又瘦了许多,惨白的脸,颧骨显了形,眼睛有些抠搂,连唇上也褪了颜色。那手伸出来拉她杌凳上坐,指节细得筋骨分明,脸上却笑着,“这个时候你怎么想着来?”
箫娘忽觉一口气闷在胸口,拂裙坐下,笑着告诉,“我上回说的应对虞家的那个法子,今朝已寻着个合适的人去办,特地来告诉你。”
“是谁?”绿蟾撑着欹在枕上,眼里流沔烛光。唯这一双眼,还有两分精神。
箫娘刻意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她听蔡淮的事,握着她的手,“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不比我们泠哥那闷沉沉的性子强些?那个虞露浓,说是千金小姐,其实在男人上头,没经过没见过的,能经得住这样的相公几句哄?”
绿蟾浮着唇角笑,虚弱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亏得是你,要是我,就想不出这样的‘诡计’。后事如何,你也要来告诉我,我病在家里,外头许多新鲜事,一概不知,只得你来给我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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