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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骆闻舟诧异地问,“车祸找我干什么?让隔壁交警大队处理啊。”
陆有良说:“你听说过周峻茂吗?”
“哪个周峻茂?”骆闻舟一激灵,感觉傍晚明媚的阳光一下动荡了起来,“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周峻茂吧?”
旁边的费渡一顿,无声无息地抬起头来。
周峻茂是个著名华侨,现年七十三岁,出生在燕城市近郊东道沟地区,早年旅居海外,从倒腾建筑材料做起,筚路蓝缕,白手起家,后来创立了周氏集团这艘航母级的跨国公司。近几年岁数大了,可能是生出了落叶归根的想法,周氏的投资重心开始不断向内地倾斜。
周峻茂不是一般的社会名流,他为人低调,生活简朴,十分热心公益,尤其为家乡基础设施建设做出了卓著的贡献,整个东道沟地区的繁华有他一半的功劳,那边有一条马路叫“峻茂路”,是整个燕城地区唯一一条用活人名字命名的街道。
就在半个小时以前,周峻茂乘车在从机场返回他在燕城的住所途中,突然遭遇一辆大货车追尾,车尾整个被挤了进去,坐在后座上的老人当场死亡,司机和副驾上的保镖重伤,正在医院抢救。
这是一起非常惨烈的交通事故,可以想象得出,一旦消息走漏,周氏集团的股票肯定会出现剧烈波动。
而就在这时,恰好在燕城的周家小儿子赶来,坚持声称他父亲是被人谋害的,执意要刑警来处理。
“曾主任已经带着法医的人过去了,咱们先去现场看一眼,跟交警队打声招呼,再去周家,”骆闻舟带着正好值班的郎乔、第一天上班没好意思早走的肖海洋和一个添头费渡赶往机场高速,“放心,不会再连续一个月加班了,还没准怎么回事呢,就算这个车祸真是人为的,估计也得经侦那边主办,咱们最多是协助。”
郎乔好奇地一探头:“费总,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见过这个周峻茂吗?”
“见过一面,不过不太说得上话,”费渡好似成了个标准的好学生,坐在出外勤的车里,也不忘手拿一本教程装模作样,“我跟他小儿子比较熟——就是坚持要报警的那位。”
郎乔低头开始上网查:“周峻茂有两个儿子,长子周怀瑾……哇,青年才俊,一水的名校经历,很早就开始帮着家里打理资产,常年在国外。次子周怀信,是个画家?哎费总,你说的是他吗?你们俩怎么熟的,因为都喜欢艺术?”
“哦,不是,”费渡回答,“因为我们都是不务正业的败家子。”
郎乔:“……”
机场高速的出城方向不堵车,天还没来得及完全黑下来,一行人就赶到了案发地。
费渡正要下车,被骆闻舟回手拍在了车门里,他先是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来,嘴角轻轻一动,像只被鸡大腿熨平了心肝的黄鼠狼,往骆闻舟的背影上张望了一眼,也没露出什么喜色,只是很平静地在车里等。
骆闻舟在现场转了一圈,发现死伤者都被拉走了,现场也基本清理干净了,只要不扒着黄线围起来的地方使劲看,几乎找不到明显的血迹,这才一招手,把费渡从车里放出来。
费渡跟在他身后,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骆队,我受宠若惊啊。”
“这就惊了?”骆闻舟岿然不动地掀了他一眼,“那你这一惊一乍的精神世界可够波澜起伏的——老邱,往哪看?这呢!”
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交警姓邱,又是骆闻舟的熟人——骆队的熟人满世界都是,遍布三百六十行。
费渡冷眼旁观,认为骆闻舟这样的人,一定是从小成长在一个非常宽松且开明的环境里,年幼的时候,享受过毫无保留的宠爱和关注,才能在他经历了风霜雨雪、见识过人心险恶,甚至出于职业需要,变得精明又敏锐之后,骨子里依然对整个世界敞开着怀抱。
有时候往大街上一站,看那些经过的男女老少们,感觉每个人都差不多,你穿着衬衫长裤、我也穿着衬衫长裤,低头一看,路边散步的退休老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踩的是同一个牌子的运动鞋,几乎让人有种“这是同一个世界”的幻觉。
活在阳光下的人想象不出旁边磕牙打屁的小伙伴遭受着无法挣脱并习以为常的折磨,抑郁深重的人不能理解那些呼啸而过的人竟真的不是强颜欢笑。
就像此时,他和骆闻舟站在一起,乍一看,好像他们来自同一国的。
皮囊往往把真相藏得滴水不漏。
“你要说这个事到底有没有什么内情,那就得你们查了,反正如果让我看,我觉得就是一起后车全责的交通事故。”交警老邱招呼他们去看监控,“这辆宾利就是周峻茂的车,从机场出来,一路正常行驶,司机开车挺规矩,这都没问题。肇事的大货从‘北元桥’进来,我们从北元桥路口的那个监控开始编号,编成一号。”
老邱把高速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按编号排好,挨个放给他们:“当时机场高速这个方向的车不多,从第四号监控开始,大货就跟宾利开在同一个车道里,辆车中间曾经有过几辆其他的车,先后超车过去了,走到十六号监控这里,这辆大货和前车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车间距还是挺安全的。然后你看——”
大货车在通过第十八号监控时,和前车的距离突然明显减小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它在非常均匀地加速,好像司机踩在油门上的脚忘了拿下来。
通过二十号监控时,测速摄像头显示大货车的速度已经接近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明显超过限速,随后,那货车司机就跟瞎了一样,以这个速度狠狠地追了前车的尾,第二十一号监控完整地拍到了追尾的全过程,当时那一撞的惨烈,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看得人胸口“咯噔”一下。
骆闻舟:“肇事司机人呢?”
“死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老邱说,“行车记录显示他已经开着这辆车跑了十个小时,妥妥的疲劳驾驶,如果不是死者家属一直闹哄说是谋杀,我个人看完这个监控,感觉这事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这个肇事司机疲劳驾驶睡着了,脚一直踩在油门上没松,让这车一直加速,‘咣’一下——都完蛋了。”
骆闻舟问:“这司机是什么人?有前科吗?”
“司机叫董乾,四十九周岁,就是个给人跑运输的大货司机,刚才过来个认尸的,是他们一个车队的,说这董乾是个挺老实的人,在这条路上跑了也有小十年了,从来没出过事故,哪那么些有前科的违法犯罪分子四处乱窜啊?再说你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能跟宾利扯上关系的,夏利还差不多。”老邱接过骆闻舟给的烟,“骆队,你说那家属靠不靠谱?不会是那些有钱人想博眼球、博新闻吧?”
骆闻舟没有妄下结论,不过等他亲眼见到了周怀信,发现这个报案人好像确实不是很靠谱。
见识了张东来与周怀信等人,骆闻舟不得不承认,在燕城本地生产的败家子们中间,费渡恐怕还算是画风比较正常的。
按照成年男子的身量来看,周怀信有点“纤细”过头了,几乎就是一根行走的麻杆,双颊凹陷,让敏感的刑警们几乎怀疑他吸毒。
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画了些啥玩意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西装式的马甲,马甲有到他膝盖那么长,两边开到了腰部,活像前后挂了两片屁帘子,右耳上自耳廓往下,打了七八个耳洞,挂满了金属环,厚重的眼线盖在眼皮上,这会已经哭花了,晕出了一对骇人的黑眼圈。
周怀信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的大作,油画,足有三米长,色调非常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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