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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皇帝一面开口,一面还竭力控制着声口,不愿听起来咬牙切齿似的,“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贤良得很?”
“我没有!”仪贞大感冤屈,扬声辩驳了这一句,而后便是低声嘀咕:“真是难伺候…”
皇帝听了个模模糊糊,气得直想叫她将牢骚话好生再说一遍,可随后又想,同她计较什么?
她要把他往沐昭昭那里推,无非是又一彰显自己不争不妒的招数而已,讨讨他的欢心,顺带替谢家攒点儿情分。
想通这一关节,皇帝索性由她。冷着脸斜她一眼,说:“不是要传暖轿,去吧。”
仪贞应了,忙不迭就近招了个小内侍去吩咐,又准备趁着等暖轿的片刻工夫,再对皇帝说两句软和话,别一派忠心没表好,反倒开罪了他老人家。
谁知今儿的暖轿来得够快,她刚打了篇腹稿,皇帝一低头,坐进了轿中,便让放帘子。
连灯笼都不留给她,还装不想去见贵妃呢。仪贞悄悄撇着嘴,蹲礼送走了圣驾,转身向一旁侍立的宫人道:“替我挑着灯吧,咱们一道回咏絮阁。”
皇后有差遣,这些杂使宫人敢不应承,躬身在前一步开道,自有人会去告知管束她的掌事。
返来的时辰更晚了,难免愈冷些,仪贞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及至咏絮阁的灯火近在眼前了,方才舒了口气。
其实她本可以叫人传两架暖轿的,忘了。
不过,她原也不喜欢独自呆站在那里等着。
慧慧珊珊几人七手八脚地给她解系带、塞手炉的空当儿,她略略转首,朝琼芳斋的方向瞥了一眼。
琼芳斋里,沐昭昭早歇下了。皇帝没让宫人惊动她,自己择了间顺眼些的屋子安置。
他其实可以不到这里来的。跟谢仪贞置闲气,已然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遑论为此扰着沐昭昭。
这回到行宫来,他的确有这一层心思,让她出来散一散,瞧瞧环境适宜不适宜,待将来风波平定,不必同他一样,一辈子守着个镶金嵌玉的牢笼。
旧事如波涛翻涌,他岿然无声,内里却无法真正古井无波。
倘或果真无爱无恨,苟活于仇雠又有何不可?
诡譎的深海里是吞天的怨戾,他藏身其间,无动于衷地溺毙。
这一觉自然不得安稳,于他倒也是常态。偏首瞧了瞧时辰,五更,寻常的皇帝,这时候该去视朝了。
沐昭昭到底还是知晓皇帝来了,妆服俨然地前来问安。他正坐在一把灯挂椅上,老太监立在旁边为他梳头净面。
“昨儿我睡早了,陛下来时竟然不知,实在失礼得很。”沐昭昭走上前来,笑了一笑,又说:“陛下也不唤我起来。”
这话落在别人耳中,应当只会认为她在皇帝跟前有殊宠,说话自然随意些。
皇帝心里却明白:她是害怕又生了什么变故,他才漏夜赶来。
宽解的话信手拈来。活了这么些年,他也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多情的长相,只要不是存心横眉竖眼,随便都能扮出一派温柔缱绻。
安了她的心,又让她陪在自己跟前叙一会儿话,他心里想的却是,兴许一开始,就不该将她卷进来。
姚洵进宫任伴读前,彼时身为太子的李鸿甚至不知道端敬殿里有这么一号人。他心里装了太多的抱负不得施展,文章里流露过的都被他自己烧了,余下便是在那一招一招剑势里。
以剑道论,他实在当不得君子。教他习剑的佘少傅分明更欣赏陪练的姚洵,剑意磊落,仪态从容,有仁士风范。
李鸿则连剑花都不会挽。他出鞘即为杀敌,一着未中,反手再杀就是,无须那些花架子。
佘少傅便跟着他的一招一式苦口婆心——太子应当垂范臣民,执剑是为平治天下,不为嗜血好杀…诸如此类,最终在剑风里化为齑粉。
姚洵往往歪在一旁看热闹,偶或信手再挽几个剑花来。少年人的心性尚不够毒辣,即便有君臣之别,相处得久了,仍能生出几分朋侪情谊。
有一次少歇,姚洵揽着他的肩膀,低声打商量:“殿下,能不当着昭昭的面儿截我剑花吗?”
昭昭?他疑窦的表情绝非作伪,姚洵却难以置信:“您别告诉我,人家给您当了这么些年的司寝,您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李鸿这才明白过来,反问:“我为何要知道?”
他打量着姚洵眉眼间那股知慕少艾的劲头,不假思索道:“我若有为旁人定婚配的一日,便为你们两个指婚。”
这是一句有条件的许诺,赚得两个鲜活恣意的少年男女为他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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