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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她撇脸躲开他脏兮兮的手,带着认命的语气,却又是昂扬的声气儿,「你呀,狗改不了吃_屎。我也不指望你了。咱们——」她似若有情,手指绞着衣襟,然后绝然地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拿着,顶几天饿。找个正经活计干干,横竖填得饱肚子。咱们……缘分怕是尽了……」她眼圈红着,瞥了瞥杨寄,低叹一声,转身要进门。
杨寄比她更急,一伸手拉住了阿圆肉嘟嘟的手——人都说长这样温软绵厚掌心的女子是有福之人——只是这福分,也不知自己握不握得住。
「嘿!嘿!」有人在后头喊,「干什么欸!」
阿圆像被火烫了似的,狠狠一下子甩开杨寄的手,但对说话那人也没好声气:「嚷嚷什么!不怕丢人丢外头?」
被骂的是阿圆的长兄,姓沈,单名一个「山」字,长得五大三粗,腆着大肚子,一看就是杀猪的汉子。他给妹妹骂得一愣,但这个妹子自小就是家里头的宝贝,又生的凶悍性子,沈山赔了笑说:「阿兄还不是怕你被欺负么?」上前几步,对杨寄嘲道:「怎么?聘礼钱凑齐了?」
阿圆「呸」地冲哥哥一啐,红了脸往里走。杨寄也闹得脸红,嚅嗫道:「手气……不大好……」
「哦!所以么,俗话说得好: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沈山如有深意地点点头,说,「恰好昨儿个又有大媒到咱们家来,说这个世道不大安稳,转天不定皇帝陛下又要到民间择选宫女美人什么的,阿圆长得还凑合,别被选进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终老一世,还是早早嫁掉了好。说了几个,我听着都还成……」
「噔噔噔」的步伐声传来,脸红且脖子粗的阿圆从里头冲出来,狠狠瞪了哥哥一眼,从一旁狠狠端起忘在外头的焯肉的锅,爆豆子似的说道:「哥,没人当你是哑巴!要有那么多话,咱嫂子正好埋怨这几日憋闷得慌,你找她聊聊天多好!」
杨寄抬眼看看横眉立目的阿圆,不知怎么的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来,抓住沈山的手腕说:「山子哥,我已经穷到叮当响没饭吃了。我们两家好歹也算街坊,我阿父当年也算厚待邻里,今日我一文钱都不要,留我做做杂差,赏口饭吃可好?你若是存心看我饿死,那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只好饿死在你们家门前了。」
沈山实则是个老实人,看着杨寄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不由愣住了。
杨寄凭着厚脸皮,终于在屠户沈家安顿了下来。住的是堆杂物的耳房,吃的和主家一样,虽然家主——屠户沈以良脸色黑沉了些,但待人真真算是厚道客气了。
杨寄挥汗如雨地劈完了整垛墙高的柴火,抹了把汗,满意地把自己的成果一点点堆起来,又到井里摇了一桶水上来,咕嘟咕嘟一阵猛饮。
隔着一堵墙的场院里,被杀的猪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尖锐到顶峰后突地安静下来,随后响起屠户沈以良粗粝的叫喊声:「山子,看看后头滚水烧好了没,等着烫一烫去毛呢!」
杨寄心里一阵激动,掠了掠头发,扯了扯衣衫。果然,少顷便见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圆嘟嘟的脸探了一下,笑道:「动作好快啊!都劈好了?」
杨寄笑吟吟捧起码在墙边最干燥的那捆,亲自送到阿圆手上,笑道:「看看还凑合不?」
阿圆抬手接,圆眼睛顺着杨寄的笑脸一瞥,羽毛似的长睫就垂了下来,目光恰恰停在杨寄袒露了半边的胸脯上——他长得高大健硕,偏生皮肤又白,是那个时代审美中的典型英俊男儿的形象,眼见阿圆的脸便红了红,颊边小小的一个梨涡若隐若现。可她却不是一般的羞赧的闺中女子,转而朗声道:「你可以洗洗澡了,一身臭死了!」又看到旁边的水瓢,又呵斥道:「喝热乎的!别弄到自己闹肚子!」
扭身走了,那圆圆的肩膀,润泽的弧线,却叫杨寄好一阵念想:怎么着也要想法子娶到,青梅竹马,是人家可以轻易抢走的?
傍晚时闲暇,杨寄摸出怀里的五颗樗蒱,在摇杯里摇着,沈家最小的儿子沈岳,一蹦一跳地凑过来看,好奇地说:「阿末哥哥,这个就是赌博的东西啊?阿父说这玩意儿最坏,它怎么坏法儿呢?没见这五块木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杨寄本来就手痒,见沈岳长一双和他父亲丶姐姐一样的漂亮圆眼睛,五六岁的小儿郎正是最调皮也最可爱的时候,眼睛里含着一泡水似的,乌珠点漆般黑,白的部分又带点浅浅的蓝。杨寄爱抚地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对沈岳说:「这个里头变化万千,可好玩呢!来,阿兄玩给你看。」他上下左右地摇着摇杯,仔细地谛听着里头的声响,手腕灵活得和在草丛间游动的蛇似的,终于,他把摇杯打开,五片樗蒱清一色黑,乖乖地躺在杯底。
沈岳舌头都吐了出来,抢过摇杯非要自己试一试。杨寄笑道:「试一试也行。但是手里感觉和耳朵的敏锐,可不是一天半会儿能练出来的。真上了赌场,千变万化,对面庄家的脸色丶旁边闲汉的呼喝,都不能左右了自己的心思,心一定要平静到那份儿上,才能得心应手,才能赢多输少。饶就是这样——」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算是赌局上的高手,但一样几乎把裤子都输掉了。唯余苦笑而已。
沈岳却不懂这些血泪教训,他玩得兴起,上下左右胡乱颠动着摇杯,打开一看,大失所望,却不甘心,再来第二次丶第三次……
突然,沈岳觉得额头猛地一痛,抬头一看,正对着姐姐那张凶悍的脸。阿圆——大名沈沅,一把揪住沈岳脑袋上的小鬏,另一只手指狠狠地戳他脑门:「不学好!竟然敢学赌博!看我不揍你!」
沈岳吓得抓杨寄的衣襟。杨寄忙帮他求饶:「阿圆!是我不对!但只是给他看看玩玩,并没有……」
沈沅恨恨地瞥了杨寄一眼:「你害了自己一辈子,还想害别人一辈子么?这玩意儿,我不许我们家人碰!」伸手一拍,把沈岳的手拍开,连拖带拽地拉到屋子里去了。很快,屋子里传来沈岳杀猪般的喊疼声丶求饶声。杨寄在外头听得不是滋味儿,想求情,千般万般话偏生出不了口——他好赌,害了自己,大约也害了他和阿圆曾经的誓约。
「阿圆!」他终于拍拍屋门,「我以后再赌,就不是人,就叫我被雷劈……」
里头的人冲出来,软软的手心重重地盖在他唇上。杨寄半截话被堵上了,嘴唇上痛麻了一下,随后是柔软温暖的感觉。沈沅目含雾光,色厉内荏地说:「再胡说,我就拿针把你的嘴封起来!」
☆丶第3章提亲
乡里间的传闻似乎成了真。
本来平平静静的日子过着,突然听说皇帝驾崩,随即是宫里太后薨逝,不知怎么闹腾的,竟是没当过太子的那个皇子登了皇位。死去的皇帝姓甚名谁没人晓得,新皇帝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没人晓得。大家只晓得这一百天又要没有戏看,没有曲子听,禁绝婚嫁——然后,肯定就是为新皇帝遴选后宫了!
不许嫁娶,但不能禁人家邀媒妁丶下定结亲,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慌慌张张拉郎配,平日要二十匹绢的聘礼,这会子打个对摺也成——一时间倒是男儿矜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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