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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白烟敞空,青天浩渺,温镜与李沽雪相视一笑。他的面目很冷很白,笑得却很暖和很向往,仿佛要飞跃的不是什么不可见底的深渊,对面的也不是什么高不可登的险峰,他望向对岸,眉目明明清冷,目光却仿佛飞鸟眷恋巢林,沙鸥眷恋莲浦,明月眷恋江水,暮雪眷恋千山。
也确实如飞鸟沙鸥,只见温镜凌空而起,轻功的痕迹几乎淡不可见,仿佛生来就会屏风涉虚,他立在云上,仿佛身有羽翼,他行在风中,仿佛足踏云梯。
碧云行天,苦痴大师叹道:“阿弥陀佛,好功法。”
李沽雪抱着剑微微一笑:当然了。
可是两座山崖的距离实在棘手,确实不堕梅试的威名,再高妙的轻功再深厚的内息,无论如何在半道上都要面临借力的问题。方才李沽雪是仗着内力纯熟,力道与角度皆算得精准,伐松木以为驾,为自己借了一力,那么温镜呢,他并没有效仿此道。他飞到半空身形下坠,飘忽不止,竟然向深渊中跌落而去!李沽雪心里一紧,连忙奔至崖边,苦痴大师也飘过来,一齐朝崖下望去。
只见崖下的人一息之内垂直而下,堪堪到水面上才缓住,接着崖上的两人看见了他的剑,他忽然出剑,剑花一挽悍然朝水流削去。
这一剑入水很有讲究,剑锋自上而下倾斜发力,深水激流沉厚的阻力激荡,将一剑之威悉数返还,击水凌波,抟风挟浪,借力借力,温镜竟是借着自己的剑意重新腾空跃起,凌空一翻落在崖边。
落地时他的剑也正归鞘,正当时,倦鸟落在明月枝,游鱼眠在青青池,一切风息云定,李沽雪走过来牵住他。
苦痴大师递过来一枚传讯牌,李沽雪竟然没什么心思看,两人谢过大师相携下山。待行出一段距离,四下无人,李沽雪将温镜按在树下咬住他的嘴唇,细细喘息:“阿月,阿月,”欣慕之情溢于言表,卿卿半晌又悄悄在他耳边道,“我想回石洞。”
温镜叫他去死。
遂抢过木牌来看。上头画的图案比先头第一块还离谱,是几个六边形连成的图案,无甚规则,左下角有个弧形切断,此外也无文字,也无别的注释,就这样。
什么东西,卦文龟甲吗,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得来,结果看不懂,温镜非常郁闷。李沽雪也一时摸不出头绪,两个人收好东西,拉拉扯扯回到鹭雪主峰。
回去一看,果然如李沽雪所言,黑爷不仅好端端拴在原地,而且香案上两袋青黍一袋野稻,还有人给它老人家孝敬了一条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后腿,黑爷吭哧吭哧已经啃得七七八八,清清净净的玉皇殿一地鲜血淋漓。
在苦痴大师处过关虽然快,但是当中爬山着实花时间,此时鹭雪峰已经有了些暮色,两个决定回石洞。出来时身无长物两人一猪,归去时饶回来两袋口粮并一块传讯牌,不虚此行,李沽雪感叹温镜是他的福星,笑嘻嘻要将星子揽入怀,拉着温镜步履越来越快。
·
暮色四合,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鹭雪峰上又来一人。道观后墙,世上最整洁、最讲究的枯井旁,一名眉眼逼仄的灰褐衣服年轻男子正绕着井口打量。
倒真是巧了,今日鹭雪峰顶前后有两拨人皆是去而复返。
这年轻男子似乎也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进来后直奔后院,不住往里探头探脑,几次迈进井口又畏畏缩缩把腿收回来。
“既能找到这里,”一银白袍子的年长道士忽然出现,他身形与地上的年轻男子相当,但是气势远远胜出,负手立在道观顶上冷冷道,“怎么,不敢下去?”
灰褐衣裳的青年显见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唬了一跳,倒退数尺本能地袖子挥出,见状房顶上的长者冷哼一声:“不成器,袖子里头藏着什么?暗器?毒针?遇险不知道拔剑,这么多年为父是怎么教你的。”
青年不服气道:“打量长安城和乡野之地一样吗?兵甲械斗义父也不打听打听是什么罪名。”又低下头,咕哝了几句“江湖草莽”、“莽夫”诸如此类。
他义父面如冰封,连眼角和额上深深的皱纹似乎都透着冰冷的不喜:“既然如此不屑江湖人,你又何必回来参加此次梅试。”说着他似乎瞧着底下的青年愈发不顺眼,袖子一甩又责问道,“为何藏头遮面?”
青年不服气地控诉道:“不是您说要低调行事,不许张扬?”
“不许张扬,”屋顶的长者飞身而下,抽出佩剑直抵青年下颌,“你倒还记得为父说过不许张扬,就该在初选败下阵来便罢了,还肆意到我殿中窥视,窥得珍宝就藏在这井中又如何?你敢下去?”
这青年面上愤恨,身上却抖如筛糠,不知道是被他义父的剑吓的还是被“下井”这件事吓的。这井谁知有多深,里头又施展不开,万一…他是想在试剑大会一鸣惊人出人头地,可是冒此等险境实在是不值。
冷不防执剑的长者暴喝:“竖子!真以为你在长安做下的好事我不知?迟早要教你礼法规矩!若非看着、若非是看着…”
长者喘着粗气,剑尖已经嵌进青年肉中,一丝血线沿着他的脖颈流下,这个档口他倒不再畏惧,脖子一梗:“看着什么?义父不会要说看着与我二十余年的父子情分罢?”他语气嘲讽,“义父在江湖第一道家宗门做长老可是好不威风,儿子在长安可是想念得紧呢,一年到头不得见一面,又哪里来的情分?”
“我叫你去长安了吗?”长者脸孔上是深切的愤怒和失望,“我叫你去哪都不要去长安。你去便罢了,小打小闹为父都随你,谁曾想你竟有胆量犯下人命!你当你果真如此轻易逃脱?若非为父打点——”
话音戛然而止,听了这话褐衣青年却大吃一惊,半晌指着他喊道:“你…你竟然认识宫里的人?你竟然在无名卫有旧识?”
老者冷傲的表情有一瞬间闪出一丝惊惶,但很快恢复冰冷,正待说什么,不远处却想起一串脚步。长者狠狠瞪一眼地上的青年,上前抓着他的领子飞到一棵树后,剑尖一斜改刺为抽,真真正正在他左颊抽出一条血痕,道:“少打不该打的主意,少惹不该惹的人。但有忤逆,为父亲自结果了你。”
说罢收剑回鞘,将青年掼在地上,银袍一闪消失在林中。
青年不及抽身只得倒在草丛中屏息,听见来人有十人之众,想来是十大门派组成的巡游队,他撇着嘴角嘲讽一笑,拇指在下颌和面颊的伤口上划过,静待巡游队离开。
他琢磨一会儿老东西和无名殿,摸不着头绪,便放在一旁,重又窥视起树丛外头的井。京中心血一朝覆灭,已然再无立足之地,只有在江湖上谋求一个出人头地之机,楚家一心招揽江湖势力,他的机会正应在此次试剑大会。
珍宝珍宝,一般玉石珠翠叫做珍宝,可是此次谜底必然不可能是那么一丁点大的物什,否则找着了藏在身上不声张便是,往山里一扎谁又知道,因此一定不是便于保管之物。会是什么?除了这座井口之外还有别的通道吗?青年觉得一定有——假设珍宝体积巨大,一定很难通过井口,那么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可恨!老东西为何守口如瓶!一人之力确实有限,不过他早有打算,他现在不是有“同门”么,想个法子收为己用并不难。
青年手边忽然碰着一片湿滑,他低头一看,却是半具蛇尸。
什么腌臜东西!他愤愤甩在一旁,心想老东西也好还有白玉楼的什么人也罢,但有曾轻视于他的人统统都要叫他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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