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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船只走到东瀛北部海域的时候,六分仪测纬度达到多少时,船只要为什么洋流做准备——李魁芝!”
随着清脆且极富威严的怒斥声,一根粉笔精准地投向了李魁芝的大脑门,一下把他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砸醒了,“什、什么!哦!在虾夷地外围,六分仪测得纬度为北纬40度时,要为……要为千岛寒流做准备,千岛寒流和黑潮,也就是东瀛暖流在虾夷地外围相遇,在那处海水颜色有明显的改变,也形成了著名的虾夷地鱼场,鱼获产出非常的丰富,也意味着接下来不能再直接往北方航行,要采用侧帆,借助风向再往北去……”
完全正确的答案,多少遏制住了教师的气势,女老师不太满意地哼了一声,在教室中来回徘徊,如鹰隼一般审视着所有学生,忽然间,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仿佛把利剑攒刺到了对方心窝。“东瀛暖流起始点在鸡笼岛外多少公里?洋流速度是多少?杨必勇,不要看别人,我问的就是你!东瀛暖流的最大特色是什么!”
“啊,这、这……”
刚才还眉飞色舞看热闹的杨必勇,这下抓瞎了,也成了‘啊这’一族,吭哧吭哧地缓了半天,才勉强回答,“一百五……一百五到两百公里?洋流速度……洋流速度……”
“洋流速度一昼夜60到90公里!”
地理老师一手卷着书,一手叉着腰,“我就纳闷了,这拿身家性命去赌一铺的人是我,还是你们这些大老粗,像你们这样的人要出去开疆扩土,简直就是肥羊牯入赌坊!大自然就是那个东家,笑都要笑死了——完全是给他们送人肉去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谁利用黑潮航去虾夷地过?全部都是走的内海航道,从武林上到天港,再从天港出海去长崎,不管是倭寇——不管是真倭还是你们这些假倭,就只掌握了这一条航线而已,你们不好好学地理,敢直接走黑潮去虾夷地的?就这样还在课上睡觉的?!到时候在海上不要叫妈祖,妈祖都不应你!天助自助者,你不好好上地理课,衙门敢给你们批贷款,给你们卖货的?”
凌厉的言语,句句戳心,甚至有些话完全是能让人翻脸的程度——对于十八芝出身的海军来说,你骂他们什么都不能骂他们是假倭、假洋番,因为这是他们真正曾有的身份,而如今,在大华夏概念越来越普及,他们的文化水平也越来越上升,逐渐认可了华夷之辨的时候,这段过去就从理直气壮的谋生求富贵,变成了真正的屈辱。曾经为洋番东瀛做事,现在讲起来都是要低人一等的,也就是买活军地理进修班的老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戳着他们的软肋骂了,这些老海狼还得赔笑,若是别人,拿这些过去来说事,那都是要结死仇的。
没有办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已经有了师生的名分,那就得尊敬着,而且老师说得其实也没错,船队要去海对面的黄金地,而且是要独创性地从虾夷地北上,穿过白令海峡而去,这条航路如今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开拓过,的确要做足准备才行。
包括利用黑潮北上,直接去虾夷地,这条航路现在也没有什么船队能掌握——虾夷地如今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有鱼场又如何,沿海的鱼场实在是太多了,在保鲜成问题的当下,劳师动众的去那边捕鱼做什么?晒成咸鱼干再回来卖个白菜价吗?
商船不去,渔船也不去,只有想开拓的李魁芝众要去的话,就只能在事前尽量做好计划了,而地理课只是往外开拓需要进修的一堂课而已——李魁芝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事!
说实话,他多少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意思了:话都放出去了,人也开始招揽了,要说不走,这是不行的,和羊城水师庄将军勾结买船买猪仔的事情,就是个隐患,这是看在他要走的份上,才轻轻放过,若是临了赖账,六姐一怒之下,他说不定就得挖矿去。要不然,李魁芝真不想走了,就在买地这里做点小买卖,当个富家翁它不香吗?就是因为不想一直上课,一直考试才要出去的,结果发现出去要上更多的课,面临更多更严格的考试……
而且,原本考试通不过,顶多只是晋升上存在问题,一直升不上去而已,只要自己‘自甘堕落’,别人也不会来管你什么。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上的课都是小班,老师盯得可严格了,稍微有点走神,嘴里就没个好话,自己还只能听着……以前是不想学就不学,现在是不想学逼着自己学——和他一起去的那些船长要一起上地理培训班,规划中的后勤人员要一起上管理学培训班……
毕竟,如果做老大的不能每一门都至少考个中上(李魁芝早已放弃门门第一的幻想了),如何能服众呢?当然可以说钱大部分是你出的,但兄弟们跟你混,也是要冒着没命的风险啊,钱在这时候都是次要的了,如果有个人方方面面的素质都比你李魁芝强,那到了虾夷地,我们服从他不行吗?或者退一步说,如果这些方面表现好的人联合在一起,搞个联席会议,各领导各的,大家干自己专业的事,效率够高的话那也行啊,为什么一定要听你李老大的话呢?
他妈的,现在的队伍是越来越不好带了,真怀念从前,自己一呼百应,根本不用考虑底下那些小船员的心思,身边拉拢一批死忠亲信就行了,去哪里,做什么,底下人哪有发言的余地?跟着就是了,反正不少你们一口饭吃!
现在呢?大家都读书认字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了,再不可能回到‘我说的就是规矩’那个时代了,带队也变成了一件异常花费心思的事情……得费心制定公平的规矩,让大家能把劲往一处使,得表现出自己高超的素质,不能再靠豪气、兄弟义气来糊弄人了,要找人和你一起出去冒险,就要让他们看到你的能干之处,还有在虾夷地、黄金地能得到的,买地这里没有的好处……
李魁芝要出海的事情,自从转了正过了明路,他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操心,读的书,写的字,是从前多少年加在一起的百倍之多!虽然物资、人手也因此都变得丰裕了,可当计划书出了一版又一版,培训班上了一期又一期,在考前熬了一个又一个通宵之后,李魁芝有时候真觉得,还不如就自己几艘船,带着兄弟们莽出去了,就算可能会死,可能会灰溜溜地跑回来,可怎么也比现在要痛快啊!
但是,上课虽然痛苦,却怎么也痛苦不过孤零零无声无息地死在无人岛上,如果不打招呼就往外跑,回华夏之后,也极大可能作为蓄意私逃的活死人,被抓去挖矿,而挖矿总是比上课要更可怕一些的。所以,李魁芝毕竟还在上课,而且,随着越学越多,他有时也会偷偷地庆幸——还好衙门介入了,不然,他们的开拓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想想看,一无所知的跑到一个有土著居住的未开化岛屿去……历朝历代难道就没有华夏人尝试着去开拓海岛吗?既然现在那些岛屿上的人不说官话,就说明几艘船、几百个人的模式,失败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当然,李魁芝是不学历史的,他并不知道可能这些周边诸岛的住民,可能有一部分的先祖,就是很早以前从如今的华夏之地迁徙过去的古人类,只是时间太久,当时的文明程度还十分低下,也无力维持如此遥远地域的互相往来。所以,毕竟还是有移民成功的存活,且把自己的血脉发扬光大的,只是死掉的人同时也非常的多罢了。不论如何,他的性子在开拓计划逐渐成型之后,是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善于忍耐了,在地理课后,更是管制了手下心腹们的不得体言论。
“买地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尊卑完全乱了套,瞧那姓李的,还说我们是假倭呢?就她那羊牯不离嘴的说话,谁不知道她原是什么出身?一个卖笑的表子,就因为有点儿巧劲儿,会看点地图,现在也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起来了……”
这个李老师,骂人是最狠的,也难免杨必勇他们不服气,出了课堂之后,嘀嘀咕咕地编排了起来,拿李老师的出身说事。李魁芝虽然也被骂了,听着却不顺耳,因道,“胡唚什么呢,要说出身,咱们又是什么好人家?若是在老朝,卖笑的表子还能嫁进阁老府,做个炙手可热的小夫人,咱们便是招安了,能混个七品的出身不能?大哥别笑二哥,如今大家都是新朝人了,说这些老话做什么!李老师地理知识修得这么精深,若是她愿意上船跟我们一起去虾夷地,你们难道还不乐意不成?”
众人听了,都是无话可说:这不可能不乐意的,如果有地理学得和李老师一样的人才,他们肯定是大喜相迎的,毕竟渡海去黄金地,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作,有个地理专才加入,夜里都睡得安稳一些。别说嫌弃李老师了,到处都找不到这样的人才,这才是他们现在最烦恼的事情。
“嗐,就白说几句呗……”
这是个大课间,大家也不着急去下一节课的课堂,还聚在操场上闲谈,自有人为李魁芝他们去买点心,杨必勇见又一拨学生走进了地理课堂,也有些幸灾乐祸地嘀咕道,“哈!这帮女金人来受折磨了——他们一定想不到吧,要签署和议之前,还得上地理课,得认地图,将来还得去给苦叶岛、野人女金那一片勘界……就是去卫拉特、通古斯的族人,想要买地这里给支援,也得派代表来地理培训班上学!”
“想要开发,问题多着呢,不上学的确不能行。”
虽然上学的确让人极为痛苦,但李魁芝还是给出了公允的评价,同时还不忘为手下鼓劲,“这是好事啊——苦叶岛就在虾夷地边上,距离很接近,苦叶岛要开发,虾夷地也跟着沾光。有了船经过,一切都会很不同,经济就好起来了。”其实这也是他从培训班里学到的见识。
“这倒是。”
“老大说的不假,若是要借助黑潮搬运苦叶岛的矿产,那虾夷地的港口就必然繁华了。这么看,朝廷收下辽州地域,对我们来说是大好事!没准虾夷地——黄金地的航线还能早几年发展起来!”
“这得看气候如何了……如果还是这样大半年风雪,那是有点难。”
众人乐观的也有,保守的也有,乱七八糟地议论着买地衙门对草原、辽州的开发,于虾夷地的帮助到底有多大,也有人在争辩这种培训班对各方豪杰的意义,杨必勇道,“虽然课是上得难受,但不上还是不行,将来去世界各地的船长还是都来好好上几年课,这是不会有错的——去非洲的船只,我看就是上少了课,本来预期早三四年前就该回来了,到现在都没音信,这一下,就吓得好些船只不敢想着往过开了。”
这倒是真的,去非洲的那几艘大船,是很多黑大汉心中的牵挂,随着他们的迟迟未归,很多黑大汉越等越焦灼,甚至还有想要筹资再买船去非洲查看的,只是因为第一只船队出师不利,没有什么海商敢参股,钱上就是很大的问题,而衙门那边也没个说法,这件事虽然百姓们不关心,但在走海的人群里,却是被大家都惦记着的,所有人都很好奇——就算是遇到了飓风,也不该全军覆没吧,至少能传点音信回来呢?这怎么一去就没消息了呢?
“可能是传音法螺坏了。”
“船只受损太严重,非洲又没处修也是有可能的。”
“没准是卷入了当地的部落争端,和洋番打起来了……”
都是老走海了,说到此事,大家也来了精神,正在各抒己见时,李魁芝却忽见学校门口,有些黝黑面孔奔跑了起来,往某处而去,神色非常激动。
他心中也是一动——要说衙门就此搁置对非洲的开发,这是屁话,因为在李魁芝等人就读的培训学校里,就有不少乌人学员,很明确是为了下一批出海准备的,这几人李魁芝看着面熟,正是乌人中出众的海事人才,是什么消息,让他们上课时间还跑到学校外头去了?
抬手看了看,距离下节课还有十五分钟,他和杨必勇等小弟招呼了一声,带了个小厮,走出校门去看热闹,果然见到街头巷尾,不少乌人大汉、女娘,都是奔向了公告栏——培训学校临近港口,这里万国居民甚多,便连很多白人洋番,也跟了过去,彼此口中都在用自己的母语议论,时而又换用官话,不过,哪种语言李魁芝倒都是能听懂。
“是去非洲的朱利安送信回来了吗?”
“好像是!四年多了!这支船队,终于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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