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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炳也是转为正监之后,才对此事获悉一二,只知绣衣御史姓韩名任,字致远,曾出任中常侍,至于何方人,有无家人等细节一概不知。魏帝每月召见不过一次,召见时众人皆回避,只留韩任一人密谈。
此时,苦苦等候的韩任,也终于见到了皇帝。
“启奏陛下,陛下让奴婢去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如何裁夺,还需要问问陛下的意思。”
魏帝先坐了下来,笑了笑道:“致远这几日辛苦了,如何?可有所获?”
“奴婢的人从朱氏家里搜出了一封信。”韩任从袖内取出一封信交与皇帝,皇帝瞥了一眼信上的字迹,脸色倏然沉了下来。信上的字体乃用魏碑,朴厚险峻,用笔刚强,仔细观览,其用墨枯润交映,章法急具变化,其化境可以断定就是太子本人。
韩任亦小心翼翼道:“奴婢觉得,论本朝书法大家,应无人能出太子之左右,但奴婢观太子墨宝不多,所以还要请陛下慧眼甄别。”
魏帝并不言语,继续阅读书信的内容,只见信中的抬头却非陆昭,而是陆归。读到最后,则是一句“达人从事,行止屈伸,与时息兮。君子履信,虽无所不居,吾亦盼汝归。”魏帝问道:“朕听说太子那边也有自己的情报线?”
韩任点头道:“正是,如今查的有些眉目的都在河东一带,倒不在京师。”
魏帝点了点头道:“不妨,你继续查着。倒是这封信,太子看样子是想招纳陆归入自己的麾下?”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韩任十分谨慎,又想起一事道,“几日前那桩案子,太子查到那叫卖郎为羌人所杀之后,就没再继续往下走。”
魏帝皱了皱眉:“太子要灭你绣衣属的口,自然不会让你们拿到把柄。这封信你拿到的时候有没有被拆开过?”
韩任道:“信封得好好的。且听说靖国公之女素爱以白檀入香,这封信上未沾染过熏香味道。”
魏帝站起了身,踱步许久,而后道:“这件事不要再查了……不要再查了。”
韩任亦没有再多言,只敛衽颔首道:“诺。”
韩任从偏殿后的角门走出,早已轻车熟路的汪晟便站在那里等候,见自己的主上沉着脸出来,不由得问道:“陛下不信太子图谋凉州么?”
此时韩任方能觉得可以呼吸自如,站定了片刻道:“陛下信,但陛下没有办法。”太子的势力已非昔日可比,即便是私下结交叛臣,亦或是未来方镇,前有在吴地的旧例,今上已经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来废太子了。而在查出这封信的绣衣属,来日在新旧二主之间,只怕也要做出一番抉择。
“晟儿”容貌昳丽的贵珰终于开口,修长如玉竹的手指所夹的书信,翩然落在了年轻内侍同样干净洁白的手掌中,“找个适当的时候,交给太子,绣衣属的大礼,请他一定笑纳。”
没有再理会一脸惊异的年轻内侍,韩任抬起头,看了看夕阳余晖下的乌云。镶着金色边缘的黑色网漏如同巨幕一般遮蔽了长安的天空,筛下的一如既往是华丽而辉煌的金色雪籽。
第63章棋子
随着绣衣御史的离开,渐渐有内侍鱼贯而入。刘炳见皇帝在偏殿延留已久,便出了正殿去偏殿询问,却见魏帝已从回廊走来。刘炳上前侍奉,只听魏帝问道:“先前你派去和陆归联系的人可又有了回信?”
陆归出仕于凉王,领兵数万,足见宠信。但其实在陆氏一族入长安后,陆归便与魏帝取得了书信联系。除了感念皇帝于对自己家族的宽容,亦表达对当年与招降的失之交臂。魏帝也回信抚慰。君臣二人之间就这样联络起来,联络的线路也由刘炳负责,并未让绣衣属的人插手。
这几年来,魏国军镇体系中,太子已颇具实力,荆扬二州尽在其手。虽说太子亦为皇权发声,但若皇帝本身无屏障,终究于朝纲无益,更对皇帝晚年能否安全交接权利无益。既然看到了机会,魏帝也不打算白白放手。而陆归在第二封信中的表态更有意思。
陆归信中除却言明凉王对自己的优渥,还描述了凉州当地的风土人情与世族环境。其中详述了各郡兵马盛貌,以及凉王勤武之风。而最后则以一句“凉州中原两地风物不同,时人或潜怀异志”为结语,颇有深意。魏帝收到信后,亦以一句“君子履信,无所不居”作为回复。
君子履行忠信,不必在乎身在何处。这句原出自《北征赋》。
然而今日,魏帝亦从太子给陆昭的书信中看到了相似的一句。“君子履信,虽无所不居,吾亦盼汝归。”君子履行忠信,虽然不必在乎身在何处,但我也在盼望着你归来。此时魏帝产生了高度警觉,太子是否已经知晓他已经在招纳陆归,甚至曾看到过他与陆归的通信?
不得不承认陆归逃入西北的独到眼光,此时这个人在战略层面上可以说十分珍贵。太子想要获得陆归在关陇的支持,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陇西控扼陇道,俯瞰关中,若关中有事,重臣自可领兵支援长安。
这也颇见当年先帝分封时的老辣,将一个储位争夺的失败者封到一个离关中如此之近的虎狼地,即便胜利者如他,盛势者如秦、贺等世族,终究不敢对其下手。
魏帝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更下定决心,将陆归这枚棋子收入囊中。虽然如此必会与儿子产生利益冲突,但以亲子之心,以权臣之心,都是不难理解的事情。况且权利的棋局若一方处于极度弱势,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刘炳听魏帝这么一问,心里也觉得这回的信似乎来得晚了一些。以往每月都是初二信到,等过两三天皇帝回复之后,再由自己的人带出宫,交与接线人。于是答道:“奴婢一会儿就去遣人催一催。如今京中乱的很,不光是羌人多,诸侯王进京,混入的耳目们也有不少。想来消息迟个一两天,也是有的。”
兴安茶楼才出的事,魏帝也是知道的,因此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且盯住了他们吧。”说完便走向正殿的方向。
魏帝重新回到宣室殿正殿后,除了保太后,众人又重新起身见礼。魏帝笑着让大家免礼后,自己在正中的坐塌上微微斜靠,垫枕上仍放着半卷书,俨然一副居家景象。他眉眼间虽透露着亲善,但神色变换上的拿捏却有一股历世的老成,这让陆昭印象颇为深刻,也很警觉。
此时,保太后也抬起了头,道:“小姑娘家的,从椒房殿到宣室殿路远,又下雪路滑,皇帝赐坐吧。”
“赐坐。”魏帝的语气不咸不淡,“太子也坐吧。”
陆昭谢了恩坐下,听魏帝并不唤元澈名字,只唤他太子,或许是因为当年立子杀母之故。而保太后更对他只字未提,这意味着元澈并不很得这位长辈宠爱。
保太后见陆昭与太子都入座了,方才将怀中的婴儿小心交予旁边的奶娘,转身向魏帝道:“这雪眼见是下大了,老身和薛氏母女先回去了。”魏帝亦点头称好。保太后说完,便由一众宫人拥扶着,出了宣室殿。
薛美人紧随其后,经过陆昭的时候,用余光窥观她了一眼。这位陆氏女有着乌黑的长发,细薄的唇透着寡情之味,所戴的是低调柔润的珍珠饰物。其举手投足,透着不可侵犯的尊傲,因为她的家世来自久远的岁月,根基深厚,世世代代,称霸一方。
这样的人让薛美人觉得不安,亦有些感兴趣。她忽然很想在这里多留片刻,可是自己的身份由不得,也没奈何。
裙裾飘动,女眷散去,残留的熏香绵软而迷醉,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元洸颇为玩味的眼神。他记得薛氏女曾是与太子定下婚约,只是当时南方战局瞬息万变,各方势力皆有为东朝荐枕之意,就连父皇也不敢擅自定夺。眼见薛氏一族怨愤难平,没想到最终竟是父皇自己娶了薛氏女。
不过这也难怪,薛琬的嫡长女薛芷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色,时人称其有窈窕之秀,婉娈之姿。方才他也看了许久,其柔质之下,目光流转之间,最显柔情,着实有些让人欲罢不能。虽然不知这位薛美人对于嫁给一个父辈作何感想,但如今她为家族利益花封长门,诞下公主,尽心筹谋,却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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