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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第2页)

忽然起了一阵扑翅膀的声音,一只背上带黑花的白鸽从屋檐上飞了下来。它在天井里石板上跳来跳去。觉英和觉群、觉世马上跑过去捉它。淑芬顿着脚接连地嚷着:“快!快!”鸽子带跳带扑地奔逃。这时天色已经阴暗了,那只鸽子大概看不清楚周围的景物,它在石板过道两边的几个花盆中间跳了几转,终于被觉英一下子抓住了。

“捉到了,捉到了!”觉群、觉世两个高兴地嚷着。

“四弟,”淑英忍不住又严肃地叫了一声。

觉英兴高采烈地跑到石阶上面来。觉群、觉世和淑芬都跟在他后面。淑芬不住地嚷着:“四哥,给我看。”觉英不理睬她。他匆忙地朝着周氏唤了一声“大妈”,接着又招呼了琴。然后他把手里捏着的鸽子给淑英看,一面得意扬扬地说:“这只马蹄花是公的,而且是红沙眼。不晓得是从哪儿飞来的。到底给我捉住了。”觉英一只手捏着鸽子,那只美丽的生物在他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的,也不挣扎一下。淑英嫌厌般地把头一扭,说:“我不要看。”淑贞和淑华却很感兴趣地看着那只新奇的小生物。海臣也跑过去要觉英把鸽子放在他的眼前给他看。

“四弟,你放了它罢。人家好好地飞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捉来关起?”淑英不愉快地对觉英说。

“那不行。这样好的鸽子,哪个舍得放走!”觉英固执地答道。他又对觉群说:“五弟,你去给我拿把剪刀来,我要剪掉它的翅膀。”觉群答应一声,就跑进过道到后面去了,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他拿了一把剪刀回来。

觉英用左手捏住鸽子,右手拿起剪刀,又叫觉群拉开一只翅膀,便齐着羽毛剪去,差不多把翅膀剪去了一半。然后他又去剪另外的一只。

“真作孽呀!”淑英闭着眼睛憎厌地说。

觉英剪好了两只翅膀,把剪刀递还给觉群,于是一松手把鸽子往地上一掷。鸽子在地上扑了两下。海臣连忙跑去捉它,居然捉到了。他很高兴,就嚷起来,却又被鸽子挣脱了去。鸽子跳下了石阶。它想飞,但是飞不起来。它只顾扑着、跳着。觉世先跑去捉它,后来觉英和觉群都跳下石阶去追它。觉英一下子就把它捉在手里了。

“四爸!四爸!”海臣在阶上看见觉英捉到了鸽子,便高兴地大声唤道。他要觉英把鸽子拿过来给他玩。觉英并不理他,却捏着鸽子兴高采烈地带跑带跳出了拐门往外面去了。觉群和觉世也跟着跑出去。淑芬也跑到外面去了。

“海儿,过来,不要跟你四爸去闹,”琴说着就去把海臣拉过来,抱起他坐在她的膝上。

“他倒方便,剪了一地的羽毛就走掉了,”淑华抱怨地说。淑英皱了皱眉尖,叹了一口气,抱歉似地站起来,自语道:“我去喊翠环来扫罢。”“何必喊翠环?喊绮霞来扫就是了,”觉新接口说。绮霞正站在堂屋的侧门口,靠着门框听他们谈话,这时听见觉新的话,便急急地走进上房里去,拿了撮箕和扫帚出来,把地上的羽毛扫干净了。

“老四这种脾气真没法改,”周氏把头摇了摇,闲谈地对淑英说。“二姑娘,你们两姐弟性情差得真远。你那样用功,他那样爱耍。你爹也不大管他,就让他去。”“爹不晓得骂过他多少次,打也打过的,他那牛性子总改不掉,”淑英答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觉民就从过道里走出来,他问道:“你们在说哪个?”“四弟,”觉新接口答道。他看了觉民一眼,低声说:“你看过了?”觉民点了点头,便走去对淑英说:“二妹,你又谈四弟的事情。你何苦自寻烦恼?你每回谈起四弟都要生气,又何苦来?”“我想他年纪再大一点,说不定会变好的,”琴顺着觉民的口气安慰淑英道。

“我也晓得,”淑英低声答道。“不过我常常想,要是我有一个好一点的弟弟,我的处境也许比现在好……还有七弟,虽然才四岁多,就已经淘气了。”她还想说下去,忽然觉得心里难受,她好像看见忧郁慢慢地从心底升上来,她害怕自己到后来不能够控制,就闭了口,埋着头不再说话了。

夜已经来了。众人看不见淑英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是听见了的,然而知道这声音里面含着什么样的东西的人就只有觉民和琴两个。觉新只在声音里听到了一点点寂寞和忧郁,这就引起了他的同感。他觉得心里微微地起了一阵痛。他在镇压自己的悲哀。他想不到找话去安慰淑英。

琴的心被同情激动着,虽然海臣缠着她,要她讲故事,但是她的心却在淑英的身上。她不仅同情淑英,而且她自己的隐痛也被淑英的话触动了。她不禁感慨地说:“可是我连一个这样的弟弟也没有。这样看来,还是你好一点。”她是把这些话用安慰的口气来说的。

“琴姐,你何必叹气?四弟不就是你的弟弟?我们弟兄很多,只要你不嫌弃,都可以看做你的弟弟,”淑华笑谑地说。琴懂得淑华的意思也就不分辩了。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开始对海臣讲故事。

“三妹,人家在说正经话!你总爱开玩笑!”觉民听不入耳,就正言对淑华说。

“我没有跟你说话,不要你来岔嘴!”淑华赌气把嘴一噘,这样说了。但是脸上还带着笑容。

觉民不答话,对淑华微微一笑,便去听琴讲故事。淑华也不再作声了。琴慢慢地用很清晰的声音讲述一个外国的童话,一个睡美人的故事,不仅海臣的注意力被她的叙述完全吸引了去,连淑贞也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样的故事在海臣的脑子里完全是新奇的,所以在她叙述的当中他时时拿各种各样的问话打岔她。

周氏和觉新两人没有听琴讲故事,他们在一边谈话。他们谈的便是周家搬回省城来的事。房子已经租好,周氏看过也很满意,现在正叫人在那里打扫,周家到时便可搬进去住。他们又谈着周家的种种事情,后来又谈到觉新的两个表妹身上。

“蕙姑娘的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男家是她父亲的同事,还是上司做的媒,当时就糊里糊涂地定下了。后来才晓得,姑少爷人品不大好,脾气坏。外婆同大舅母都不愿意,很想退掉这门亲事。但是大舅又不肯丢这个面子。男家催过几次,都被外婆借故拖延了,不晓得怎样现在却到省城来办喜事。”周氏虽然只是在平铺直叙地说话,但声音里却含了一点不满。蕙是大的一个,第二个叫芸,是觉新的二舅母的女儿。

“蕙表妹年纪并不大,我记得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觉新压住心里感情的激荡,故意用平淡的声音说。

“二十岁也不算年轻。本来依男家的意思,蕙姑娘十六岁时就应该嫁过去的。那位姑少爷好像只比她大两岁,”周氏答道;她也同情那个少女,但她的同情却是短时间的,她说过这番话以后,自己不久就会忘记了,所以她不会想到她的话会给觉新一个打击。这不仅是因为觉新关心那个少女,主要的还是觉新在这件事情上面看见了自己一生演过的悲剧。知道又多一个青年被逼着走他走过的那条路,就仿佛自己被强迫着重新经历那惨痛的悲剧。他的心里发生了剧痛,像一阵暴风雨突然袭击过来似的。他极力忍耐,过一会儿那痛苦又消失了。

琴还在讲故事,几个年轻人都静静听着,只有海臣仍旧时时发出一些奇怪的问话。淑英本来也在听琴讲故事,但后来她却注意到周氏同觉新的谈话,最后就专心去听他们讲话了。不过她依旧是在偷偷地听。她并不参加他们的议论。他们的话使她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她也感到痛苦。她要不想那些事情,却又不能够。到这时候她不能再忍耐了,便站起来轻轻地走过去,就靠了觉新坐的那把竹椅站着,突然鼓起勇气用战抖的声音发问道:“大妈,既然周外婆同舅母都不愿意,为什么不退婚呢?这样不苦了蕙表姐一辈子?”觉新听见这问话,连忙惊讶地回过头看她。月亮进了黑云堆里,天色很阴暗。但是借着从堂屋和上房两处射来的电灯光他看见了她的一对凤眼,水汪汪的,好像就要哭出来一般。

周氏略略抬头看了淑英一眼,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她微微地叹一口气,然后答道:“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安排的。不如意的事多得很。一切全凭命运,谁也怨不得谁。横竖做女人的就免不了薄命。大半的女人都这样经历过来的,岂止你蕙表姐一个?你不看见你梅表姐的事情?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我只求来生再不要做一个女子。”周氏就用这样的话把她自己的隐微的悲哀遣走了。她没有想到她的话会在淑英的心上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她甚至想不到淑英为什么要拿那样的话问她。

淑英是怀了求助的心思来向她问话的。然而这个答复却像一个拳头打在她的额上,她的眼前一阵暗,一个希望破灭了。而且破灭的似乎还不止一个希望。“我只求来生再不要做一个女子。”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反复地响着。这太可怕了,单是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的全部希望毁灭了。她以前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话。这太不公道了。为什么女子就不如男子呢?为什么做一个女子就免不了薄命?就应该让别人给她安排一切?为什么命运就专门虐待女子?她不能够相信,她不能够相信命运。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实不是分明地摆在眼前吗?然而她并不甘心。她还想找话来质问周氏。可是她的思想却变得迟钝了。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妈这话我不赞成。这不能够说是命运。”觉民虽然在听琴讲故事,但是周氏们的谈话他也断续地听了几句进去。周氏回答淑英的话他是听见了的。他知道这句话对于淑英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便掉头去看淑英,正遇着淑英的求助的、绝望的眼光。淑英的眼里还含了一汪泪。他的心被爱怜打动了。他忍不住带笑地开始反驳他的继母的话。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在安慰淑英。“做一个女子并不就是倒楣的事。男女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气人的是大多数的女人自己年轻时候吃了苦,后来却照样地逼着别人去吃苦,好像是报仇出气一样。所以事情就没有办法了。……”周氏并不生气,她不过微微一笑。等觉民的话告了一个段落,她才放慢了声音平静地说:“你真是读新书读呆了。讲新道理,我自然讲不过你。然而做女人的从来就讲三从四德。人家都这样讲,这样做,要是你一个人偏偏标新立异,人家就要派你不是了。人年纪大了,就明白一点,多懂点人情世故,并不是报仇出气。”觉民摇摇头,心里很不满意,但是脸上还勉强留着笑容。他还想反驳继母的话,却又害怕真的争论起来,一时不能够控制自己,说出了冲犯她的话。他便不开口了。觉新望着觉民的脸。但是他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什么。不,他看见了过去的幻影。每个影子都拖了一盘铁链。每盘铁链上都系了一张字条,写着:“三从四德。”一个女人的面庞,两个女人的面庞在他的眼前晃了过去。他痛苦地嘘了一口气。

琴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但是她后来却趁着海臣发问的时候注意去听周氏们的谈话。这时她忽然掉过头去撒娇似地大声反驳周氏说:“大舅母的话也不对。若是没有人标新立异,世界上哪儿还有进步?”“琴姑娘,我不懂你那些新名词,我说不过你,我是个老古董了,”周氏并不存心跟那些比她小一辈的人争论,而且她缺乏年轻人的热诚,对于自己的主张也并不热心拥护,所以她用一句笑话把话题支开了。

“老古董?妈,你怎么会是老古董?”淑华听见继母的话就噗嗤笑起来,大声说,把众人都惹笑了。

“老古董?哪个是老古董,”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来的是淑贞的母亲沈氏。她抱了一只雕花的银水烟袋,穿着滚宽边的短袄。觉新连忙站起来,唤了一声“五婶”,就把座位让给她。

“妈说妈是老古董,”淑华带笑答道。“五婶,你相不相信?”“啊,你妈哪儿是老古董?老古董明明在爷爷的房里。你碰它一下,可就值价了。其实让它摆在那儿不去理它,它一点用处也没有,”沈氏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她感到一种满足。

“我晓得你在说哪个!”淑华得意地笑道。“你说陈——”“三妹,”觉新嗔怪地瞅了淑华一眼,阻止她说下去,她便闭了口。

“对啦,”沈氏毫不在意只顾得意地说。“三姑娘,你真聪明。要是我们贞儿有你一半聪明也就好了。”她说到这里就向四面望了一下,用眼光去找淑贞。淑贞不敢答话,胆怯地偎在琴的身边。

“五舅母这句话说得不公平,四表妹原本也是很聪明的,”琴看见淑贞的畏缩的样子,觉得可怜,便仗义地说。

“琴姑娘,你不晓得,我们贞儿今年十四岁了,可是连麻将也不会打。你说她笨不笨?”沈氏理直气壮地说。她吹起纸捻子接连抽了几口烟。火光一闪一闪地照亮了她的脸。烟袋里的水声有规律地响着。

众人都不作声。显然大家都不以她的话为然,但是也不便反驳她。觉民很不满意,就独自轻轻地吹起口哨。琴听见沈氏的话不觉起了一阵恶心。但是她极力忍住了。她对淑贞反而更加怜爱。她暗暗地抓起淑贞的微微战抖的手,紧紧地握着。

“琴孃孃,再摆一个,再摆一个,”海臣捏住琴的另一只手央求道。

“下回再摆罢,今天摆一个就够了,”琴放了淑贞的手,把两手伸去抱住海臣的肩膀,俯下头温和地对他说。

“不够,不够,”海臣摇摇头坚持地说。

重生后我靠着年代系统暴富了  庆余年之谋权篡位  一品仙医  沧桑百载重终是一场大梦  旧日的永恒  武林英杰  大巫时代  玩命追凶  罪城之影  远古基建从签到开始  我在东京修剑道  柴刀流恋爱日常  年下狼狗扮奶狗  创世之真知无限  真正的法则  飞刀少年  蓦然回首,奈何情已远  全民领主:开局随机神话巨龙  修仙残梦  从前未来相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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