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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阿牛呼吸急促,睁开眼,站起身,赶紧来到窗前,往楼下俯视。
楼下十分安静,根本就没有警车,也没有警察在喊叫。这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坐回沙发上,手放在胸膛上,企图平息内心的恐惧。他就像一棵旷野的野草,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受惊,凌乱摇曳。陆小皮突然就成了他一块心病,他十分后悔那次去参加了同学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没有错的,否则他现在也不会因为陆小皮而充满了顾虑。
上高二时,陆小皮经常在一些晴朗的早晨,骑着自行车,来到朱阿牛家的楼下,大声喊:“朱阿牛,上学去了。”朱阿牛和他关系并不是很铁,起初不晓得陆小皮为什么要来邀他一起上学,平常,都是朱阿牛和妹妹朱阿芳一起去上学,他骑着自行车,朱阿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舅舅多次说给朱阿芳也买辆自行车,被她拒绝,她说:“舅舅,你也不是有钱人家,能省点就省点吧。”听到陆小皮的召唤,朱阿牛不敢不答应,从窗口伸出头,笑着说:“好咧,马上下来。”然后,他会催还在吃早餐的妹妹:“阿芳,快点吃,我们要走了。”朱阿芳白了他一眼,说:“着什么急呀,火又没有烧你屁股。”她也听到了陆小皮的召唤,她早就和哥哥说过,她讨厌流里流气的陆小皮。朱阿牛没有办法,焦虑地等待着妹妹,陆小皮和妹妹,两方面都不能得罪,要是得罪了妹妹,在家里无法度日,如果得罪了陆小皮,在学校里难以平安,他这是左右为难呀。
朱阿芳的厉害自不必说,陆小皮的厉害,他也领教过。陆小皮很早就学会了抽烟,经常偷他父亲的烟抽,有次被他父亲发现,被打得半死。来到学校后,有个男同学看他脸上有块乌青,笑了一下,他走过去,狠狠地扇了那同学一巴掌,那同学一下懵了。打完后,陆小皮冷笑道:“笑呀,继续笑呀,怎么不笑了?”那同学捂着脸低下了头。陆小皮得寸进尺,说:“你身上有钱吗?”那同学点了点头,陆小皮说:“有多少?”那同学小声说:“五元。”陆小皮说:“给我。”那同学慑于他的淫威,只好将那五元钱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了他。陆小皮心安理得地接过钱,塞进了裤兜,说:“好了,没事了,我们两清了。”那同学自认倒霉,什么也没说。班里的同学都怕他,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和他对抗,更没有人敢去告诉老师,因为他有一帮同伙分布在各班。他在父亲那里偷不到烟之后,这家伙总是管同学要钱去买烟。他也向朱阿牛要过钱。朱阿牛说没钱,自己没有爸爸妈妈,是舅舅供他们生活的。陆小皮十分生气,说,你要是不给我钱,你就完蛋了。那天放学后,朱阿牛闷闷不乐,朱阿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回家后,趁朱阿芳在房间里做作业,他就跑到厨房里,对正在炒菜的阿姨说:“阿姨,能借五块钱给我吗?”阿姨平常特别怜爱他,笑着说:“你要钱干什么?”朱阿牛说:“有用。”阿姨就从兜里掏出叠成长方形的手帕,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些零碎的票子,她拿了五张一元钱的票子,递给了他。他接过钱,赶紧卷起来塞进了裤兜里,他说:“阿姨,这事情千万不要告诉阿芳,等舅舅给我零花钱了,我再还给你。”阿姨用手指头刮了他的鼻子一下,笑了笑说:“拿去用吧,还不还都没有关系,我们是一家人。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她的。”朱阿牛走出厨房,看妹妹还在房间里做作业,偷笑了一下。他刚刚笑完,就听到朱阿芳大声问:“哥,你在干什么?”朱阿牛说:“没干什么。”朱阿芳又说:“还不快做作业。”朱阿牛说:“马上,马上。”朱阿芳说:“你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自觉,非要人家用鞭子抽你,你才动一下。”朱阿牛没有再说话。第二天,一进教室,他就看到陆小皮冷冷地看着自己,他走过去,从裤兜里掏出卷得皱巴巴的钞票,递给了陆小皮。陆小皮接过钱,迅速地塞进兜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阿牛,你够意思,以后谁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朱阿牛心想,除了你们,谁还会欺负我?你不再向我要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朱阿芳好不容易吃完饭,慢悠悠地背起书包,说:“哥,走吧。”
陆小皮见他们下来,满脸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只正午的猫,那时的陆小皮比较胖,脑袋大,脖子短。见到他,朱阿芳都不用正眼瞅他,她会自顾自地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你有雨伞,我有大头。”陆小皮听到她的话,乐得直笑。朱阿芳就会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笑个屁。”这时,朱阿牛很担心陆小皮会发火,担心是多余的,陆小皮根本就不可能在朱阿芳面前发脾气。他和朱阿牛平行地骑着自行车,不时地扭过头,笑眯眯地用异样的目光瞟朱阿芳。朱阿芳讨厌死他了,见他那鬼样子,将头扭到另外一边,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就是这样,他还不停地扭过头瞟朱阿芳。在穿过一条马路时,他又扭头去瞟朱阿芳,一不小心,车头一歪,撞到另外一辆自行车上,摔倒在地上。朱阿牛穿过马路才停了下来,回头看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陆小皮。被他撞倒的那人是个中年妇女,爬起来后对他破口大骂。陆小皮被骂得灰头土脸,大庭广众之下,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灰溜溜地骑上车,追上了朱阿牛。朱阿芳也见到了他的丑态,顿时哈哈大笑。陆小皮看她笑了,阴沉着脸,没有再扭头瞟她。朱阿芳还不依不饶地说了一句:“活该!”
就是那天,朱阿芳离开他们后,陆小皮对朱阿牛说:“阿牛,我喜欢你妹妹。”
朱阿牛听了他的话,胆战心惊,害怕他会祸害妹妹。他心想,如果陆小皮敢对妹妹图谋不轨,他就会杀了他,想是这么想,真要是那样,他不晓得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因此,朱阿牛心里特别纠结。过了两个多月,陆小皮就没有在晴朗的早晨骑车到朱阿牛家的楼下叫他了,也没有再提喜欢朱阿芳的事情。朱阿牛在此之前的某天,见陆小皮脸色铁青,弯着腰,夹着双腿,抖抖索索地走进教室。路过朱阿牛的位置时,陆小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朱阿牛莫名其妙。他从来没有见到陆小皮如此狼狈的样子,想问他怎么了又问不出口,这个家伙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主,朱阿牛惹不起。朱阿牛怎么也想不到,妹妹朱阿芳会抬起脚,朝陆小皮的裤裆狠狠地踢了一脚,朱阿芳一直没有和哥哥说这个事情,到她死也没有说。
尽管陆小皮没有再来叫他一起去上学,对他也冷淡了许多,渐渐和他疏远,朱阿牛还是担心他会祸害妹妹,总是提防着他。为了对付陆小皮,朱阿牛还准备了一把刀子,放在书包里。就是那把刀子,决定了陆小皮的命运。就在高二行将结束的时候,陆小皮出事了。出事的那个上午,陆小皮发现了朱阿牛书包里的刀子。他坐在朱阿牛后面,朱阿牛在第二节课下课后整理书包,坐在他后面的陆小皮发现了他书包里露出的刀柄。那是一把漂亮的小匕首,刀柄上还镶嵌着五颜六色的水晶石,这是朱阿牛父亲的遗物,以前一直放在抽屉里,据说这是父亲从劳改农场回来时,当地的一个老乡送给他的礼物。陆小皮眼睛发亮,走上前伸出手,抓住了刀柄,拿了过去。朱阿牛来不及阻止,心里七上八下的,脸马上就涨红了,说:“还给我。”陆小皮笑嘻嘻地玩弄着小匕首,说:“真漂亮。”朱阿牛伸手去抢夺,陆小皮躲开了,继续玩弄小匕首,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是那么喜欢这玩意儿。朱阿牛十分担心他会将小匕首占为己有,现在小匕首在他手上,要抢回来,是不太可能的。朱阿牛哀求道:“小皮,求求你,还给我好吗?”陆小皮又玩了会儿,将小匕首扔在朱阿牛的课桌上,冷笑道:“小气鬼,谁要你这个破东西。”朱阿牛怕被老师发现没收掉,赶紧塞回书包里去了。
下午上完第一节课,陆小皮走出了教室,和其他班级的两个刺头一起躲到偏僻处偷偷地抽烟。那个干瘦的刺头说:“小皮,你不是喜欢朱阿牛的妹妹吗,有什么进展吗?”陆小皮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认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气呼呼地说:“你他妈的管得着吗?”那家伙也不是吃素的,马上拉下了脸:“陆小皮,我好心好意问你一下,你他妈的怎么骂起人来了?”也许是想到了朱阿芳的那一脚,陆小皮一股怒火冲上了脑门,说:“老子就骂你了,怎么样?”瘦刺头十分生气,没料到他会翻脸,瞪着他说:“你再骂一句?”陆小皮气呼呼地说:“去你妈的!”瘦刺头怒火中烧,别看他瘦,力气可不小,而且练过摔跤,他冲过去,一下就将陆小皮摔在了地上,还狠狠地朝陆小皮身上踢了几脚。陆小皮哪吃过这样的亏,他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等着。”瘦刺头说:“就你这鸟样,我什么时候都不怕你,等着就等着。”陆小皮飞快地跑回教室,扑到朱阿牛的座位上,从他书包里抢走了小匕首。陆小皮冲出教室不一会儿,老师就进了教室,上课铃声也响了,朱阿牛没有追出去,心想,完了。
那边厢,另外一个刺头听到了上课铃声后说:“你真要等小皮?”瘦刺头说:“当然等,我要走了,他就有牛吹了,传出去,多难听,我就抬不起头来了。”他说:“那你自己在这里等吧,我可要去上课了。”说完,他就飞也似的跑了,跑到半道,碰到了陆小皮,他们没有打招呼,擦肩而过。陆小皮晓得瘦刺头肯定会等他的,心里嘀咕,这样明目张胆地拿着刀子过去,他发现刀子会提防的,而且可能拿着刀子也不是他的对手。陆小皮脑筋一转,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来到瘦刺头面前,拿着小匕首的右手藏在屁股后面,笑眯眯地说:“兄弟,刚才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们和好吧。”瘦刺头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突然不知如何是好。陆小皮走近一步,还是笑眯眯地说:“兄弟,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应该出口伤人的,原谅我好吗?”见陆小皮一脸诚恳的样子,瘦刺头没有了脾气,脸上现出了笑容,松了口气说:“算了,算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原谅你了,今后,我们还是好兄弟。”陆小皮突然朝他扑了过去,刀子插进了他的肚子,瘦刺头呆了,陆小皮骂了声:“我就骂你了,去你妈的!”血从瘦子的肚子上流了出来,洒落到地上。见到血,陆小皮也呆了。要不是老师赶过来,叫来救护车送瘦刺头去抢救,瘦子有没有生命危险,那就要另说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陆小皮被开除了,有一点,他还是很仗义的,警察审问他时,问小匕首是怎么来的,他没有说小匕首是朱阿牛的,死活都说是他自己的,否则朱阿牛也有责任,说不准也被开除了,不开除也会受到处分。朱阿牛心里难过,不是为陆小皮难过,陆小皮被开除了,妹妹的警报也就解除了,因此他还觉得是件好事。让朱阿牛难过的是,那把小匕首再也拿不回来了,它变成了凶器,被没收了,那可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呀。每每想起那把漂亮的小匕首,他心里就会十分难过,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父亲。
陆小皮被开除后,就在朱阿牛眼中消失了,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朱阿牛一无所知,也没有去打听过。谁能够想到,他会在多年后,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同学会上,当年被他欺负过的同学也不再恨他了,大家见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事情也成了酒桌上的笑料。朱阿牛也没料到,陆小皮还是本性难移,终归是个坏蛋,像多年前一样,给他带来了心理上的伤害。
朱阿牛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站起来,又走到了窗边,嗨,天上下起了雨夹雪,他希望飘起雪花,雪花也许会覆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难道又是程天一打来的?如果是他打来的,朱阿牛不想接电话,不想听到关于陆小皮的事情,他要将陆小皮从心里抹去才有安宁。他拿起手机看了看,不是程天一的电话,而是表妹顾珊珊的来电。顾珊珊说警方打来电话了,告诉她舅舅的死是猝死,和洗脚店没有关系。朱阿牛想,这和自己的想法是吻合的,不过警方也够拖拉的,一件简单的事情,花费了好几天的时间。顾珊珊要他去派出所拿舅舅的死亡鉴定书并销案。没有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派出所。
来到派出所门口时,雨夹雪停了,天空灰蒙蒙一片,城市湿漉漉的,雪花还是没有飘落,在这个寒冬,盼望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成了他焦虑的一个因素。站在派出所门口,朱阿牛犹豫了,是进去还是转身离开?说心里话,他很害怕警察,很多时候,他会将自己想象成为一个罪犯,一个潜逃者,在街上见到警察,他都躲着走。现在,他更觉得自己是个罪犯,是陆小皮的同谋,或者他踏进派出所,就会被铐起来,扔到牢房里去,过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过,这些年来,他也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他是自己内心的囚徒。最终,他还是踏进了派出所的门。事情很快就办完了,走出派出所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接下来,要考虑安排舅舅的后事了。他正要去舅舅家,和舅母商量追悼会的事宜,顾珊珊又打来了电话。她说舅妈一个人跑洗脚店闹事去了,要他赶紧去洗脚店,怕舅妈吃亏,顾珊珊在上班,走不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阿牛的情绪又不好了,活着真的是折磨,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赶往洗脚店。
洗脚店门口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朱阿牛穿过人群,走进洗脚店。舅妈披头散发,双手扯住经理的衣领,死不松手,她嘴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老泪飙飞。经理也说着话,好像在解释什么,满脸通红,眼睛也红通通的,充满了无奈和委屈,当然,还隐藏着不能爆发的愤怒。朱阿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袋瓜嗡嗡作响。看到朱阿牛进来,舅妈顿时凶悍起来,腾出一只手,拼命拍打经理的身体。经理怕她打着自己的头,不停地躲避,他的双手也不停地挡着她的袭击。舅妈边打着他,边对朱阿牛说:“阿牛,你舅舅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要他们偿命。”他终于听清楚了舅妈的声音,朱阿牛的脸上下了霜,只有脸上那条伤疤越来越红,发出骇人的亮光。经理的话语里带着哭音:“警察都说了,不是我们的责任,你们饶了我吧!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在店里出事,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失去了这份工作,我可怎么办?我也不容易!”舅妈说:“你们肯定是买通了派出所的警察,我们家无权无势,人死在你们这里,你们还不认账,太欺负人了!你说没有责任,那为什么要让那狐狸精跑路,心里没鬼,为什么要跑?一定是她害死我家老头的,谁给他申冤哇——”她的那只手还是死死抓住经理的衣领不放,经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她的力气十分惊人。经理哭丧着脸说:“我让她不要走,她走了,也是我们店里的损失呀,现在找个熟练工多么不容易,她是我们店里技术最好的员工。”
朱阿牛知道了,那个给舅舅按脚的矮胖姑娘已经离开了洗脚店,回老家去了。那姑娘一定是吓坏了,心里也许留下了阴影,她会不会也得上抑郁症?朱阿牛产生了奇怪的想法,还同情起那个矮胖姑娘了,觉得那是个无辜而又可怜的人,怎么就摊上了舅舅的死呢,命运弄人哪。“啪——”,一声脆响,经理躲闪不及,舅妈的一巴掌落在了他右脸上。他急眼了,狠劲地扭住了舅妈打他的那只手,他毕竟年轻,又是男人,他使劲掰了一下舅妈的手,舅妈“哎哟——”惨叫了一声,然后叫喊道:“阿牛,他要把舅妈的手掰断了,你怎么还袖手旁观?你小时候,我和你舅舅对你那么好,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你怎么能够袖手旁观?”朱阿牛将要崩溃,脑袋都要炸了,他突然大吼了一声:“都给我松手,别闹啦——”
这一声吼叫惊天动地,舅妈和经理同时松了手,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连门外看热闹议论纷纷的人也被他的吼声震住了,顿时鸦雀无声。舅妈愣愣地看着朱阿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她印象之中,朱阿牛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他的这一声大吼,她一下子接受不了。朱阿牛扶着她,压低了声音说:“舅妈,舅舅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活,你要节哀,伤心也没有用,你还是要放宽心,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珊珊怎么能受得了。”舅妈喃喃地说:“你舅舅死得冤,我这口气咽不下,这如何是好。”朱阿牛说:“我理解舅妈的心情,我也难过,问题是,你就是找到那姑娘,又能怎么样,你难道要杀了她?杀了她,你也是要负法律责任,要偿命的,况且她也挺可怜的,碰到这样的事情。这样吧,我去和经理谈谈,看能不能让他赔点钱,舅舅死在这里,他们总归要负些责任的。”舅妈说:“我担心他们不会出钱的。”朱阿牛说:“我先去和他谈谈,好吗?”舅妈点了点头说:“那你去吧,多向他们要点钱。”朱阿牛说:“我心里有数。”朱阿牛扶着舅妈走到沙发旁边,让她坐下来平静平静,舅妈坐在沙发上,继续抽泣。
朱阿牛回到经理面前,经理的脸还涨得通红,心绪难平的样子。朱阿牛低声说:“你想好好解决问题吗?”经理伸了伸细长的脖子,整理了一下领带,颤声说:“当然,当然,能够解决问题是最好的了。”朱阿牛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经理说:“你跟我来。”经理带他来到一间包房,走了进去,朱阿牛也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经理说:“朱先生,请坐。”朱阿牛坐了下来,经理也坐了下来。朱阿牛叹了口气,背靠着沙发,跷起了二郎腿。经理上身坐得笔直,说:“朱先生,你说如何处理?”朱阿牛说:“我舅舅死在你店里,这是事实吧?”经理说:“是事实,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那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打官司呢,还是赔点钱息事宁人?”
“此话怎讲?”
“警方的决定书的确说得很明白,舅舅的死不是谋杀,是因为心肌梗死猝死。但是,并没有说你们没有过错。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到一家饭馆吃饭,摔了一跤,摔断了手骨,这家饭店有没有责任?”
“当然有责任。”
“这不妥了,舅舅来你店里洗脚,死在你店里了,你们要不要负一定的责任?”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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